查看完整版本: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新至67章】作者:太阳雨

0768 2010-8-29 11:48

  第四十章

  “我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千方百计想求见这位方士伯爵,但陶仲文位高爵
显,出入防卫十分严密,就算朝廷里次一点的官员,要见他也是千难万难,我一
个被革除功名的平头百姓,那更加是痴人做梦了,何况就算见到,我凭什么让他
一定帮这个忙?”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更遭打头风,我那李大哥也真是命苦,自己被
打入刑部大牢等死,平时最疼爱的一个小妾却在家乡勾引了外人,把他剩余的家
产席卷一空,失了踪影。他的发妻,也是小素的母亲,留在京城打点门路,天天
等着钱用,原本就心力疲惫,身子十分虚弱,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吐了两口血,不
出三天就去了,临死前让我照顾这个孩子。”

  “当时我心灰意懒,草草办完丧事,心想总要有人引见才能见到陶尚书,我
认识的高官不多,熟悉的更少,能求的只剩我以前的顶头上司,现任苏松太兵备
副使的任环任大人,便带了小素,回苏州求他帮忙。”

  “任大人还算客气,他也不认识陶尚书,不过他分析形势,给我指点了一条
明路。当今天底下,除了皇帝皇后,能让陶仲文卖点面子办事的不超过四个人,
一个是内阁首辅严嵩,一个是他的师父万玉山,一个是他的师兄邵元节,还有一
个就是‘神霄派’的掌门,龙虎山的张天师。万玉山和邵元节已死,严嵩是这件
事上的帮凶,能求助的只剩下张天师一人。”

  “任大人知道时任蓟辽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王忬王大人和张天师有些交
情,便修书一封让我去大同城找他。王大人以前做过浙江和福建的提督,是李大
哥的顶头上司,曾经见过几面,我的副将职务便是他提名保举起来的。我只在苏
州过了一晚便兼程赶往大同。王大人官做大了人倒和气,得知我的来意,立时修
书一封,并留我吃了午饭,也算十分难得。”

  “这样一来一回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越来越紧迫,手头的银两也越使越少,
我不敢多停留,买了一匹快马,带着小素往南方而来,谁知过了开封府,路上一
连遇到了好几批杀手,围追堵截,气势汹汹。我是打仗出身的,白刀子进红刀子
出,这些江湖人物的武功招数挺漂亮,杀人却不行,几番打斗人没受伤,马却换
了好几匹。在安庆渡过长江,口袋里的银子剩下已不到五两,我想往返的路途还
远,在吃喝住宿上便尽量节俭,哎,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房中一灯如豆,烛光忽明忽暗,照在解明道线条分明的脸上,目光如炬,挺
直坚毅的鼻梁下两块模糊的阴影把他的面孔勾勒得有些阴森可怖。他用略显笨拙
的唇舌述说着一件件的往事,语声低沉,混合着那小姑娘压抑的抽泣之声,深夜
寂静,堂屋里的气氛说不出的凄凉悲惨。

  闵总管把衣服披在小姑娘的身上,拿出一块手绢替她擦去泪水,温言安慰了
几句,等她停了哭声,抬头面对解明道,问道:“解将军,她是李御史的女儿,
全名叫李素么?”

  解明道爱怜地望着小女孩,叹了口气,道:“小素的全名叫李素素,她是李
大哥世上唯一的骨肉,万一他不幸遇害,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抚养长大,只是我一
个粗鲁汉子,小素跟着我,以后的苦头可是有的吃了。”

  方学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心中对他着实敬重,在这个物欲横流、尔虞我诈
的世道,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那是真的难得,顿了一顿
道:“解大哥,那张天师可答应替人说情了么?”

  解明道朝他点了点头,咧开大嘴笑了笑,道:“跟方兄弟两次相遇,也算有
缘,按我以前的性子,是非和你痛饮三天不可的,只是救人如救火,明天一早我
必须动身,早一天到京师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方学渐知道留他不住,沉吟片刻,道:“解大哥,你这次受的伤不轻,又带
着一个小孩,说不定还有大批的杀手等在路上,反正我们也往北方去,虽然速度
有些慢,你却正好可以休养两日,过了长江再分开不迟。”

  闵总管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不怕死,也得为孩子想想,整天在马背
上颠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对她的身子很有害的。”

  解明道感觉背后的伤口钻心似的痛,知道自己的伤势着实不轻,如果真要骑
马快跑的话,多半会伤口迸裂,痛晕过去,苦笑一下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事,李大哥能平安出来还好,万一……唉,总有的苦吃了。”

  闵总管的未婚夫在大同兵变时被当作替罪羊斩首示众,自己也差点成了万人
骑的军营妓女,伤心恐惧之余,二十年来不论婚嫁,至今孑然一身,出于女子的
天性,她对小孩有一种莫名的喜爱,以前的龙红灵,现在的李素素,恨不得把她
们当自己的女儿来疼爱。

  方学渐旁观之下多少看出些苗头,心想这可是个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当下微
微一笑,道:“解大哥,你要上京救人,带着个孩子多少有些不便,不如暂时寄
存在小弟这里,也免得她跟着你受那四处奔波之苦。神龙山庄虽然家资菲薄,但
是养一个忠臣之后那是一定会尽心竭力的,闵总管,你说是么?”

  闵总管连连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忠臣之后人人都要尊敬三分。山庄什
么都好,就是少些孩子不够热闹,童管家有个女儿叫童铃铃,今年才十一岁,小
素过去,正好可以凑成一对伙伴。”

  方学渐见解明道有些犹豫,便笑道:“解大哥,这位闵总管是山庄的内务主
管,也是山西六合门的唯一传人,一对鸳鸯‘六合刀’打遍…嘿嘿…玉山少有敌
手,医术又十分高明,她至今无女无儿,小素如果能拜她为义母的话,以后的好
处那是绝对不会少的。”

  闵总管心中大喜,脸上却摆出一副万万不可的模样,急忙摇手道:“那怎么
敢当?她是朝廷大员的千金小姐,我这样一个粗陋的老婆子,字都不认识几个,
怎么能做她的干娘?”目光中流出来的全是喜气,斜眼望着李素素,又怜又爱。

  闵总管对小素的喜爱,他如何瞧不出来?形势所逼,这也是目前最好的一条
路,解明道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横梁黑瓦的屋顶,慢慢说
道:“小素,你喜不喜欢这个婶婶做你的干娘?”

  小素裹紧身上的衣服,缩在那里,望了闵总管一眼,转过去看她的解叔叔,
慢慢抬起头,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腰身,他的肩膀,他的面孔,她幼小的心脏猛
地一颤,她突然发现这个平时比石头还硬的解叔叔,他现在的眸子里居然有一种
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柔软得好像两汪水波。

  她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哭道:“解叔叔,解叔叔,你是不是不要小素了?

  我不想离开你,哪怕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解明道眼中的泪水终于淌落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沿着粗糙的脸颊滚滚而
下,他伸手轻轻抚摩她的头皮,喉头有些哽咽,勉强笑道:“傻孩子,解叔叔只
是暂时离开你几天,等救了你爹爹出来,就来接你回去,乖,乖孩子是不哭的,
打死了也不哭。”

  小素抽噎着,不住用力点头,口中说道:“是,解叔叔,乖孩子是不哭的,
打死了也不哭,小素是乖孩子,小素不哭,打死了也不哭。”眼中的泪水还是忍
不住汹涌而出,把他的一只裤管打得透湿。

  闵总管把她抱起来,用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言道:“小素,解叔叔
现在要去救你爹爹,你跟在他的身边要分心照顾你,很吃力的。你想不想爹爹回
来?如果想的话,就要给解叔叔减轻负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倾尽全力去救你
的爹爹,你懂吗?”

  小素两眼通红,张开泪水迷离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闵总管拍拍
她的后背,笑道:“这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小素,夜很深了,婶婶抱你到那
边去睡。”说着,转身走到门边,开门出去。小素卧在她的怀里,这一次倒没有
反对。

  夜真的很深了,方学渐起来吹灭油灯,他这些天睡惯了软床,而且每天有佳
人怀抱在胸,享尽人间温柔,如今躺在坚硬的竹藤椅上,好久不能入眠,闭着眼
睛想了许多,初荷的纯真娇媚,小昭的善解人意,红灵的美艳泼辣,三人各有各
的好,各有各的妙,一幅幅生动香艳的画面浮上他的脑海。

  黑暗之中,他的脸上绽开一丝浅浅的笑容,嘴角慢慢垂下一根晶莹发亮的口
水,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南昌之名始于西汉,寓“昌大南疆”之意,地处于长江中下游,鄱阳湖西南
岸,自古以来就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南昌城的自然环境十分的优
美,山环水绕,风光绮丽,西挽西山,北望梅岭,赣江穿城而过,“城在湖中,
湖在城中”。

  神龙山庄一行人及早动身,一上午跑了一百六十多里,终于在日头升到头顶
的时候赶到了南昌。省城的气派就是不同,连种在路边空地上的松柏、香樟和梧
桐,都好像比其它地方精神几分。

  车马从南门入,一条宽阔笔直的“子羽大街”横贯南北,这是为了纪念春秋
战国时期,孔圣人的弟子澹台灭明(字子羽)“南游至江”,把中原文化传入南
昌而命名的。街道两旁高楼林立,茶馆酒肆骡马行,珠宝脂粉勾栏院,看不尽的
红男绿女,说不完的风流韵事。

  虽然已经是中午,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马嘶驴叫,小贩走街串巷的吆
喝声不绝于耳,倒是和安庆城有五、六分相似。神龙山庄的车马随着人流缓缓前
进,不时有一股股的食物香味飘进车厢,诱人肠胃。

  方学渐抽了抽鼻子,道:“好香,老麻说的那个杏花酒楼怎么还没到啊?我
饿得都要发疯了。”

  小昭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双手勾着方学渐的脖颈,跨坐在他的腿上,胸前月
白色的中衣敞开着,一对挺拔的山峰将淡青色的湖丝肚兜高高撑起,颤巍巍的,
随着车子的前进轻轻摇晃不已。

  山峰的顶部明显有湿润的痕迹,紧贴在薄薄的丝绸上,膨大发硬的蓓蕾轮廓
明显,乳波荡漾,无比娇媚诱惑。小昭扭扭嫩滑的圆臀,腻声道:“我早知道小
昭的小乳鸽喂不饱相公,只有初荷姐姐的大白兔才能让你满意,你想换人,也用
不着拿饿疯了来损我。”

  方学渐从上车开始就和两个老婆玩起香艳的爬山运动,隔着肚兜吞吐她们胸
前饱满的雪岭。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性的欲望很容易被撩拨,美女光洁的肌肤
一露,眼睛就发亮;美女芬芳的体香一熏,脑子就开始发晕;美女绵软的小手一
摸,下身就雄伟地昂扬起来。

  最强壮的男子,下身又长又粗地硬挺两个时辰,没有强有力的刺激,又得不
到发泄的机会,多少会有些吃不消。方学渐心火越烧越旺,额头上的青筋也“别
别”乱跳,几次提出要和她们真刀实弹地搏杀一番,却总是遭到严词拒绝,自然
是“饿”得疯了。

  女人天性多疑,尤其是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那是“鸡蛋里找骨头”般近乎
残酷的挑剔,尤其当两个姿色相近的美女站在一起,那是比两个绝顶剑客对决更
加危险,无论如何都要比出个高下,丝毫不留余地,尽管很多时候都只是在心里
较量。

  小昭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内心的嫉妒却一点不比正常的女子少,发觉自己
的胸部不如初荷的丰满,暗中早就有些自卑,再加方学渐口无遮拦,新婚那一夜
把这事当面说出来,从此心里压了一块石头,累赘不堪,整日疑神疑鬼,担心情
郎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

  方学渐一手托着她的圆臀,另一只手掌探到她的双股间,隔着裤子轻轻抚摩
饱满的花房,他生性细致,听出她话语中隐含的醋意,察言观色之下,隐约猜到
一些原由,手指寻到花房入口,用力地戳了一下,笑道:“相公对你又香又软的
小乳鸽很满意啊,只是相公现在饿的不是嘴巴,而是下面的宝贝啊。”

  小昭要害受到攻击,身躯一阵轻颤,“哎哟”一声,一张清秀的脸蛋登时涨
得血红,胸口一对柔软的玉峰随着呼吸荡漾起伏,呼之欲出,扭头对身后的初荷
道:“初荷姐姐,该换你来伺候相公了。”

  初荷掀开一角车帘,正在偷偷朝外张望,此时马车已然入城,她一生中从没
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目光应接不暇,好半晌才收回来,扭头笑了笑,道:“学
渐哥哥,街上好多奇怪的人,我想看看,让小昭多陪你玩一会儿呗?”不等他回
答,回头又去瞧街上的行人。

  方学渐爱怜地看了初荷一眼,抱紧怀中的小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亲
亲宝贝儿,过几天我们就要分开,远隔千山万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相
公现在憋得这么难受你都不好好服侍,是不是不要相公了?”

  小昭握紧小拳头,在他肩上擂了两拳,嗔怒道:“相公再说这样糊涂的话,
我可要真要生气了。小昭活着是相公的人,死了也是相公的鬼,哪里还用多嘴一
言,相公对我好,那是小昭的福气,相公对我恶,那是小昭生来命薄,冤不得谁
来。”

  方学渐见她脸上有些薄怒,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有些重了,在她光洁如玉的面
颊上亲了一口,赔笑道:“宝贝儿千万不要生气,是相公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
是,小昭一辈子都是相公的亲亲好老婆,来,用你的樱桃小嘴咬相公一口,算是
惩罚。”

  小昭的怒容原就是装出来吓他的,见方学渐如此委曲求全,立时转怒为笑,
柔声道:“小昭一辈子是相公的乖丫头,怎么会生主子的气?只是相公的金口难
违,这一口却是无论如何都是要咬的。”

  她粉嫩的脸蛋突然就飞起两朵红云,眼波绵软似水,露出既娇媚又羞涩的神
情,柔软的细腰蛇一般扭动,身子慢慢滑下他的膝盖,掀起长袍的下摆,双腿中
间顿时露出一座高耸的山峰来。

  小昭眸子里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变得飘渺不定,伸手小心捉住,小口一张,
两片鲜艳的红唇包住了峰峦的顶部,湿热的舌尖轻轻扫过,激起方学渐一阵不自
主的颤栗。

  方学渐舒服地昂起头,长长地吸一口气,捧着她的脑袋,让自己粗大的分身
一点点深入一个湿润温暖的所在。口腔深处喷薄而出的灼热呼吸,让他几乎难以
自恃,舌头的柔软和牙齿的坚硬,两者交替进攻,更是让他体会到了欲仙欲死的
销魂滋味,小昭的口技真是越来越纯熟了,每次都让他如登极乐,欲罢不能。

  “哎哟,太岳,快来看,这个妞好漂亮,是不是?南昌的姑娘就是比我们江
陵的好看,不虚此行吧?咦,怎么缩回去了?”马车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惊喜
的叫声。

  方学渐见初荷缩回了头,脸色颇为不悦,知道一定是什么登徒子瞧见了她的
容貌,大惊小怪,一脸丑态,向她招招手,道:“亲亲荷儿,外面苍蝇多,不要
让它们污了你的眼睛。要看风景,我下午带你们去滕王阁,那楼有九层高,站在
上面,半个南昌城都望得一清二楚。”

  初荷依偎到他身边,脸上绽出笑容,拍手道:“好啊,可不许你赖皮,这个
地方真大,人也真多,以前觉得玉山城里蛮热闹,比起这里大不如了。”

  方学渐突然想起一个南昌城的典故,正要开口说出来,逗两个美人一笑,突
然听见赶车的牛福大喝一声,说道:“你要干什么?想死啊!”鞭子“啪”的一
响,不知抽中了人没有?

  初荷脸色一变,腾地起来,拉开一角车帘,只见马车旁边靠着一匹神骏非凡
的高头白马,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弯腰朝自己看来,相距不过四尺,脸上
全是淫亵之色,正是那只出言无状的苍蝇,心下恼怒,“呸”地吐出一口唾沫,
斜斜飞去,刚好粘在那人嘴唇上的一撮胡须上面。

  那人怔了一怔,突然咧开大嘴,三十六只大黄牙中居然有八、九个是金光闪
闪的,家中的黄金一定堆得放不下了,那汉子伸出舌头舔干净胡须上的唾沫,嘻
嘻一笑,赞道:“好香,好香,多谢小娘子赐予在下玉液琼浆。”

  初荷急忙放下帘子,嘟起小嘴,道:“学渐哥哥,有人欺负我。”

  方学渐心中也恨那人轻薄,此时下身积聚的快感越来越强,箭在弦上,却也
不便去教训那个小子,挺动腰杆,火烫的玉茎在温暖的口腔中膨胀欲裂,口中呼
呼喘气,道:“宝贝荷儿,这样的苍蝇理它作什么?来,帮相公揉揉。”

  初荷出嫁没有几天,性事经历的还少,几乎全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完成,但在
方学渐和小昭的亲身实践辅导之下,男女之间微妙的情爱乐趣已有了初步体会,
当下跪在小昭身边,抱住男子的一只大腿,用一双白嫩细腻的小手轻轻抚摩他的
大腿内侧和底端。

  方学渐忍耐得太久,此时在两大美人的共同刺激之下,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又奋力抽动了二十余下,身子突然一阵筛糠般的剧烈颤抖,一股灼热的熔岩从山
巅喷薄而出,如火山爆发,呼啸着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峦。

  只听外面老麻的声音道:“庄主,杏花酒楼已到了,这里的‘三杯狗肉’和
‘豫章酥鸡’在整个南昌城中是最正宗的,吃了让你绝对忘不了。”

  汹涌的激情随着下身的喷射很快消退下去,小昭抬头望了他一眼,伸出舌头
把裤子上的淋漓乳汁舔吸干净。方学渐长长地呼出口气,心中既快活又感激,伸
手抚摩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笑道:“小昭真是相公的好宝贝。”

  小昭红着脸蛋,冲他妩媚一笑,掏出手绢又擦了擦,这才整理自己身上凌乱
的衣裙。三人携手下车,闵总管已跑进酒楼去联系饭桌,童管家、解明道和小素
等在门口,老麻带着四个仆人去后面安置马车。

  方学渐多少有些心虚,抱歉地朝他们笑笑,一斜眼间突然发现初荷的神色有
些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马车后面跟着六个衣着鲜明的汉子,稳稳地端
坐马上,和自己不过两丈远近。

  最靠前的一人穿着件深紫色的交领长袍,脖子粗短,面上的肥肉疲塌松软,
滚圆的小腹高高隆起,像怀了六个多月的孕妇,两只眼泡浮肿的三角眼睛微微眯
着,在初荷和小昭曲线玲珑的身上打转,十分惹人讨厌。胯下的一匹白马形状奇
特,通体雪白,四个蹄子却是黑色,四腿修长有力,好像是传说中的千里宝马
“黑蹄玉兔”。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书生,一身素青色的丝绸长衫十分地得
体,面色白净,颌下无须,一双柳叶形的眸子平和冲淡,转眼之际却隐隐有精光
闪动,于儒雅之中透出一股沉稳干练。

  后面的四人穿着同样服饰,乌衣皂靴,腰挂钢刀,神情肃穆,该是家将、护
卫之类。方学渐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暗揣测对方的来历,回过
头微笑地招呼三人,挽着初荷和小昭的手臂,往大厅里走去。

  伙计带路,一行人上了二楼,拣了一张窗边的桌子坐下,不久老麻等五人上
来,在隔壁坐了。方学渐先把解明道和小素介绍给大家,又依次向两人介绍了山
庄众人,小昭得知小素会跟随自己回去玉山,拉着她的手着实亲热了一番。

  众人点菜,除了“三杯狗肉”、“豫章酥鸡”与“五元龙凤汤”等几味南昌
的特色菜,另外还要了八、九样酒楼厨师最拿手的菜肴,酒水则是本地产的十年
陈的“四季香老窖”,酒色金黄,香气浓郁,光看就醉了三分。

  杏花酒楼建在赣江旁,楼高三层,砖木结构,画栋雕梁,装潢颇为华丽,酒
楼四周遍植银杏,因此得名。众人一边谈笑,一边等着酒菜上桌,只听楼梯上脚
步声响,走上六人来,正是门口那一群阴魂不散的苍蝇。

  方学渐面孔微微地变色,见那胖子嬉皮笑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淫
亵的目光老是往自己的两个老婆身上跑,他真比被砍了两刀还难受,不由心头火
起,恨不得跳上去飞起一脚,把他的脑袋当球踢。

  胖子和那中年书生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四名护卫脸色木然地站在两人身后,
胖子轻轻地挥了挥手,他们才在另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伙计小跑着过来,点头哈
腰,胖子没有接菜单,指着方学渐的桌子道:“照样来两份,要快!”

  楼上另外还坐了四张桌子,十几个客人,胖子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响,许多人
都好奇地回头来看他,只有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没有转身,他坐在角落里,独自
占了一张桌子,奇怪的是,他居然屁股朝外,面壁而坐。

  胖子像只牛蛙似地伏在那里,双臂靠在桌上,得意洋洋地抚弄手指上一枚硕
大的汉白玉扳指,笑道:“太岳,你猜猜这枚扳指花了我多少钱?”

  中年书生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谁都知道辽王殿下富
甲江陵,田多楼多女人多,用不着拿一枚扳指在我这个穷光蛋面前炫耀吧?”

  胖子摇头晃脑,得意地道:“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枚扳指,它可是花了我整
整一千二百两银子才买下的。太岳,你在京城当了七、八年的翰林院编修,银两
肯定是赚了不少,不知道这样的汉白玉扳指买了几个?拿出来让我欣赏欣赏。”

  中年书生一脸苦笑,摇了摇头,道:“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编修更是一个
虚职,我老老实实地领一份俸禄过日,哪有余钱购买这样贵的东西。”

  胖子嘻嘻一笑,提高嗓子道:“是啊,听别人说,你在京城生活清苦,有钱
看病,没钱买药,一年前把自己的老婆活活地病死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太
岳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死脑筋,读这么多年书,都把你给读傻了!你长着
嘴巴,难道不会向我开口么,我们从小的交情,一千两不够我借你一万,唉,死
要面子活受罪。”

  那中年书生的面色一点点发白,眼睛却一点点变红,握在手中的茶杯剧烈地
颤抖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泼上他的手背,也觉不出一丝疼痛,他突然哈哈大笑起
来,道:“多谢辽王殿下的美意,那是居正过于迂腐不化,怪不得谁来。”眼角
泪光莹莹,急忙背过身去,用袖子轻轻抹去。

  那道士正兴高采烈地忙着对付面前的一碗“牛肉炒粉”,听见这人突兀的笑
声,突然一个喷嚏打将出来,眼前一下子便飞沙走石,烟雾弥漫,一碗“牛肉炒
粉”有一大半落到了桌面上。

  他心痛之余,恼羞成怒,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居正一眼,正想要破口大
骂两句,突然眼睛一亮,“咦”的一声,隔着几张桌子摇头晃脑地端详起他的面
相。

  楼上的客人见他一脸全是褐色粉沫,眼睛睁得极大,探头探脑的一副怪相,
以为这道士发了神经,心中暗叫好笑,却又怕他找上自己,低下头自顾自地喝酒
吃菜,眼角却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道士向张居正观看了片刻,回转头去,闭上双目,正襟危坐起来,口中念
念有词,两只手掌像揉面团一样,凌空在桌面上来回推拿,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缓缓吐气,睁开眼睛,只见“牛肉炒粉”铺就的桌面上清楚写着八个大字:国家
栋梁,中兴名臣。

  道士一见这八个大字,哈哈大笑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眼泪鼻涕在脸上纵
横交错地流过,登时成了一张超级好笑的狸猫面孔,他笑得肚子有些发痛,双手
抓住两边桌角,上身趴在桌子边上,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国家栋梁,中兴
名臣,什么意思?”

  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大家参考《张居正大传》

  张居正的小名叫白圭,别号叫太岳,理论上应该叫白圭才好,可是年纪毕竟
大了,叫乳名总感觉不大对头。

  “牛肉炒粉”是南昌有名的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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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辽王

  洪武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封第十五子植为卫王,二十六年改封辽王。起初
辽王府在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县)。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这是
辽王府在荆州的由来。

  张居正五岁入学读书,十岁通晓六经大义,时人称为神童,在荆州府很有一
些声名。十二岁去荆州府投考,被湖广学政田顼和荆州府知府李士翱看中,破例
提为补府学生。

  嘉靖十六年,年仅十三岁的居正去省城武昌参加乡试,在湖广学政、按察金
事、监试御史和主考官中间引发了一场要不要让他中举的大讨论,最后在湖广巡
抚顾璘的坚持下终于没有录取。

  顾璘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和上元县的陈沂、王韦称为“金陵三俊”,其后又
加宝应的朱应登,称为四大家(见《明史》卷二八六《文苑传四》)。他对当时
监考的御史说道:“张居正是一个大才,早些发达,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最好
还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加没有限量。”

  他对张居正器重有加,曾将自己的犀牛皮腰带赠送给他,一见即许以国士,
呼为小友。每与藩、臬诸君言:“此子将相才也。昔张燕公识李邺侯于童稚,吾
庶几云云。”顾璘的眼光还是有的。

  嘉靖十九年,张居正中举人,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入京会试,中二甲进士,
选庶吉士。三年期满,称为散馆,凡是二甲进士及第的,照例升为翰林院编修。

  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在江陵辽王府充当护卫(见明王世贞《首辅传》)。第六
代辽王致格生来柔弱多病,王府的实际权力全由王妃毛氏管理。毛妃有主张,有
办法,把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当地很有声望。

  嘉靖十六年,致格病逝,第七代辽王宪X和张居正同年同月出生,要守孝三
年才能袭封爵位,所以大权还在嫡母毛妃手里。毛妃看到宪X资质平庸,只是一
个放荡不羁的少年,便不时招张居正入府赐食,让宪X坐在下首,教导道:“你
这样不上进,终有一天要给居正牵着鼻子走呀!”

  宪X满脸通红,心中充满了惭愤,但是没有当场发作。他和居正从此相识,
成为时常来往的朋友,但是在友谊的后面,埋藏着深深的嫉恨。

  嘉靖十九年,十六岁的宪X三年丧服已满,照例袭封,成为第七代辽王。张
居正也于这一年考中举人。辽王宪X就在居正中举的这一天,把护卫张镇召进辽
王府,赐他喝酒,实在喝不下就叫家人强灌,最后将他活活醉死了。

  张居正和辽王就这样结下了难解的大仇,虽然在表面上,他们还是朋友,还
是非常的亲近。嘉靖二十六年,一个考中进士,入选翰林院,一个顺应时代崇奉
起了道教,被嘉靖皇帝封为清微忠教真人。

  明代的宗藩在政治上是被剥夺所有权力的,存在的一个大问题是宗禄。朱姓
繁衍,王室和外戚男子世袭各类郡王、各类将军、各类中尉,女子世袭的公主、
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公主的丈夫是驸马,郡主以至乡君的丈夫是仪
宾。

  明朝发展到嘉靖这一朝,这些皇室的直系、旁系亲戚已发展到数以万计,每
人都有岁禄,从郡王的一万石到乡君及仪宾的二百石,中央财政有一半消耗在这
上面。宗藩在政治上没有进取之心,便在地方上大量兼并土地,积聚个人财富,
辽王府便是这样。

  毛妃一死,辽王大权到手,立时抖擞起来,豢养一帮如狼似虎的手下,打砸
抢骗,强买强卖,无所不用其极,美女、土地和房屋滚滚卷入他的囊中,成为彻
头彻尾的荆州一霸。地方官员看见当今圣上御赐他的“清微忠教真人”牌匾,如
何敢来哼上一句?

  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的元配顾氏病逝,他心伤爱妻之死,告假回到江陵,
过起了长达六年的半隐居生活(见《文忠公行实》)。在休假期间,两个从小的
好友重新走动起来,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绳子,他们的命运仿佛总能纠结在一处。

  《大明律》规定:宗室藩王没有皇帝的恩准,是不得离开封地半步的,违者
削为庶民。辽王有“清微忠教真人”这块护身符,经常打着求仙访道的旗帜,到
数百里外的地方去游山玩水、寻花问柳。这次他拉着张居正出来游玩,便是借口
去道教圣地龙虎山拜访张天师,却不料在南昌城撞到了方学渐一行,被初荷清纯
脱俗的美貌所吸引,一路跟了上来。

  那道士转过头来,只见眼前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身量中等,面目清
秀,衣冠楚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望向自己,瞧不出什么来历,问
道:“你是谁?问这个干嘛?”

  方学渐见他四十上下年纪,道袍破旧,模样有几分滑稽,一双深褐色的眸子
里却隐隐发出金子一般的黄光,仿佛能洞穿世间所有的人心一般,心中凛然,恭
敬地道:“在下方学渐,末学后进,微不足道,不敢请教道长的法号?”

  道士“噢”了一声,用衣袖抹去桌上的八个大字,淡淡地道:“贫道姓蓝,
别人都叫我道行,其实我的道行是很低的,这几个字是我心血来潮,随意涂抹上
去玩的。”

  方学渐知他故意推脱,笑了笑道:“道长的午饭不小心撒了,不如由在下做
东,弄两壶老酒、几样小菜,小酌一番?”回头吩咐伙计收拾桌子,整上酒菜。

  蓝道行天生异秉,少年时出家学道,艺成之后周游四方,靠给人看风水选墓
穴赚钱过日。他给人请吃请喝惯了,这次也不怎么在意,拉开凳子,毫不客气地
坐了,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点头道:“好好,小伙子有点善心,看你的面相,也
算少有的福泽深厚之人,难得,难得。”

  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双手一伸,把一块杏黄色的干净手绢递给他,道:
“这位大叔,你的脸好脏,别人都在偷偷笑你,快用它擦擦吧。”正是和山庄众
人一起吃饭的小素。

  蓝道行呵呵一笑,接过手绢,和气地望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的良心倒
好……”才说到一半,移动的手臂突然在空中顿住,道士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
变得僵硬,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手指微颤,薄薄的绸绢从他的掌上轻轻飘
落,一大一小,四眼相对。

  蓝道行突然大叫一声,见了鬼似的,从座位上直窜起来,口中哈哈大笑道:
“不得了,了不得,今天全都碰到一起了……”几步抢到楼梯口,也不知在哪里
绊了一下,身子打横,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的笑声突兀之极,偏又良久不歇,笑声中夹着“哎哟、哎哟”的呻吟,酒
店伙计的惊呼,和众人的哄堂大笑,声势颇为可观,撼得整个酒楼都似在轻轻摇
晃。

  方学渐望望一脸愕然的小素,又望望空荡荡的楼梯,摇了摇头,心想:世人
都说修道之人都带有几分呆头和轻狂,现在看来果有一定道理。拉了小素的手,
回去原来的桌子。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那只苍蝇,在席上劝酒劝菜,谈笑风生,心中却盘算着如
何教训他一下。菜好酒好,主人又十分客气,大家吃的都十分开心,这一顿饭吃
了半个时辰才完。

  酒楼的隔壁就是杏花客栈,闵总管过去订了客房,众人酒足饭饱,过去安置
行李。下午自由活动,四个马夫要了一辆马车,出去寻找乐子;闵总管带小素上
街,买些衣物、玩具和零食;童管家留下来照看受伤的解明道;方学渐、初荷和
小昭要去滕王阁玩,老麻熟门熟路,只得再当一回马夫。

  方学渐靴子里藏一柄锋利匕首,衣带上挂一把七星宝剑,虎腰里缠一根盘龙
长鞭,左臂挽着闭月羞花的初荷,右手拉着沉鱼落雁的小昭,雄赳赳、气昂昂地
上了马车。老麻喝叫一声,一抖缰绳,马车转出客栈,按照方学渐的吩咐,往城
外一个荒僻的地方跑去。

  出了东城门,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东,拐过几个弯,道上行人便渐渐稀了,
后面急促的马蹄声却越发地响亮。方学渐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车子后面紧
跟着五匹骏马,“乌蹄玉兔”当头,那只肥猪色胆包天,果然追了上来。中年书
生心情不好,在席上喝醉了酒,没有跟来。

  嗖的一声,一道迅捷无匹的银光从他耳边一闪而过,方学渐脑袋一缩,心中
暗叫一声“妈呀”,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对方居然还随身带着如此犀利的弓箭。

  瞧不出来那四个傻子一样的王府护卫,看上去木头木脑,杀人的手段却一点
都不含糊。

  马车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官道突然一分为二,老麻缰绳一拉,车子转弯往
南跑,又奔行数里,远远望见一个茂密的杂木丛林,路径荒僻,人迹罕至,正是
杀人灭口的绝佳所在。

  方学渐心中叫苦不迭,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一个劲地催促老麻把车赶得快
些,再快些。到了人烟稠密的市镇,这些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杀人。

  辽王府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一入林子,登时
从后面包抄上来。“嗖嗖”声中,拉车的骏马几乎同时中箭,四声凄厉的哀号连
在一起,短促又漫长,听上去分外惊心动魄。

  疾驰的骏马像被闪电击中一般,骤然间失去了控制,无意识地向前奔出二十
余步,蓦地轰然倒下,庞大的尸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差点把整辆马车掀翻过
来。

  四根银色的箭簇穿透马的脑颅,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头,在温暖阳光下闪着
夺目的寒光,犹如开着四朵妖艳的百合,殷红的鲜血沿着箭杆汩汩而出,顷刻流
了一地。

  蹄声“得得”,一匹快马自车后跑了上来,那胖子哈哈大笑,道:“车里的
小子听了,乖乖把两个美人献上,本王爷就饶你一命,说不定还送你几两银子做
安家费。”

  车子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三个人更是颠三倒四,惊叫着滚成一团,四处碰
壁,鼻青脸肿。方学渐尽量护着两个老婆,咬牙切齿,痛恨自己居然如此轻敌,
不但教训不了这只猪头,还要丢掉自己的小命和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方
郎妙计平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命”。

  一想到初荷和小昭冰雪一样光洁白嫩的躯体,将被一头肥猪似的家伙压在身
下,疲塌滚圆的肚皮,黑黢黢的丑陋棒子,两个老婆在床榻上辗转哀号,痛不欲
生,惨不忍睹的情形,方学渐几乎气晕过去,眼睛充血,提起手掌啪啪打了自己
两个耳光,从靴子里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沉声道:“荷儿、小昭,今天是相公
害了你们,我现在出去和这几个跳梁小丑较量一番,你们有机会赶快逃走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伸手掀开帘子,正要钻出车去,咚的一声,脑袋上一阵剧
痛,和进来的老麻撞了一个正着。方学渐吃了一惊,手中的匕首来不及收回,
“哧”地刺入老麻的大腿。帘子一开即合,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叫喊起来。

  真是出师不利,不伤敌,先伤己。幸好刺得不深,拔出匕首,敷上随身携带
的金创药,小昭撕下一幅衣襟,替他包好伤口。老麻眼睛半闭,靠在板壁上哼哼
唧唧,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方学渐满脸尽是尴尬之色,握着那把匕首,不知道先
跳出去砍人呢,还是留下来先道歉。

  “嗤”的一声,一柄钢刀刺破车帘,刀锋转向往左,正要将帘子割成两半。

  方学渐暗暗叫苦,没有这块棉布做掩护,自己这方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的箭
石之下,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急忙去抽腰上的长鞭,仓促之间却又如何来得
及?

  “啪”的一声脆响,一条细长的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从那道被刀锋割开的
缺口准确地飞出去,车外马上响起了一声惊呼,钢刀凌空坠落,在车子上一磕,
翻滚出去,“呛啷”落地。

  鞭子抖动,车外的一条汉子扑了过来,方学渐想也不想就挺出匕首,身子扑
到,锋利的匕首轻轻刺入那人的心脏,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粘稠的血液喷
上淡青色的帘子,像开了一朵鲜艳的月季。

  那人来不及哼出一声便一命呜呼,趴在车辕上,把一面帘子压在身下,绷得
死紧。从割开的缺口望出去,那胖子一脸的得意洋洋,骑着那匹“乌蹄玉兔”,
在两丈外观看好戏。

  方学渐回头一望,鞭子的主人居然是老麻。头上“格”的一声轻响,有人已
然跳上车顶,方学渐愣了一愣,猛地清醒过来,身子向前扑出,后脑上蓦地爬过
一抹阴森森的寒意,“哧”的一声,冰一样的钢刀穿过薄薄的木板,贴着头颈割
下他的一缕黑发。

  他惊出一身冷汗,扑到地板上,又和先前的死人顶了一下脑袋,疼痛入骨,
还没等他哼出一声,又是一柄钢刀刺破帘子,刀锋笔直向下,布帛碎裂的声音呼
啸而来,只需眨动一下眼睛的工夫,他的脑袋就将被锋利的刀锋一分而二。

  初荷和小昭齐声惊呼起来,方学渐心中一痛,知道自己再难活命,脑中电光
火石般闪过一双幽怨的眼睛。是龙红灵,还是小昭、初荷,他已经分不清了,右
臂机械般地伸出,掌中的匕首割破帘子,准确地刺入那人的手腕。

  长发飞舞,头顶上急遽的风声骤然停顿,雪白刺目的锋刃离他的后脑还有半
寸的地方,被老麻用长鞭硬生生地拉住。方学渐的魂魄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
总算平安回来。

  长鞭一甩,钢刀飞入老麻的手中,向上轻轻送出,车顶上立时响起了一声凄
厉的惨叫,砰地一响,一个重物砸在车厢上,老麻手中的钢刀一收一送,大颗大
颗的血泪从头顶割开的缝隙间“滴滴答答”落下来,惨叫声嘎然停止。

  方学渐的手掌在地板上用力一拍,身子从帘子的破洞口扑了出去,匕首的寒
光在那个护卫惊恐的眸子里绽开一抹动人的惊悸,嚓的一响,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的左手在尸身的肩头上撑了一下,右手已拔出腰带上的七星宝剑,一个敏
捷的凌空翻身,一招“横看秦岭”,青色的长剑平平掠过,火一般的鲜血顿时狂
飙而出,一颗人头高高飞起,跌在马路正中,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无头的尸身在
马上前后摇晃,终于缓缓倒下。

  胖子尽管作恶多端,平时欺负的全是武力弱小的良善,何时见过如此血腥惨
烈的场面,一时张口结舌,看傻了眼,直到一条鞭子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脖颈,
身子腾云驾雾般斜斜飞出,咚的一声,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摔在地上,晕了过
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被赤裸裸地挂在树林子里,身上的一万二千多两银子,
还有那些为博取佳人欢心而准备的珠宝玉石首饰,都和衣衫一起不翼而飞。唯一
贴身收藏的是那条特大号的丝绸内裤,不是穿在身上,而是塞在嘴里。

  方学渐原本想给胖子来个“斩草除根”,割下他为害不浅的小弟弟,念在那
一笔小财的份上,只剃光了他全身的毛发,暂时不下辣手。回到原地,老麻已经
用两匹马套好车子,初荷和小昭一同骑在马上,面孔有些发白。

  方学渐向她们笑了笑,和老麻合力把人和马的尸身搬上车子,又在上面放了
七、八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一切收拾妥当,老麻上车赶路,方学渐、初荷和小
昭骑马,继续向前行去。

  树林的尽头是方圆数十里的平山湖。老麻用长剑刺中了两匹马的眼睛,瞎眼
的马匹疯狂地奔跑起来,拉着马车驰入平山湖,割开的水面像被一把巨大的犁耕
过,渐渐行远,整辆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沉入湖底的淤泥。

  水波荡漾,金色的阳光撒在上面,像鱼鳞一样轻轻跳跃。湖面上还不时吐出
一串串血色的气泡,慢慢稀少、寥落,仿佛日出前的天幕,群星渐渐退隐,最后
归于空白、平静。

  没有风,没有波,除了来路上零星的红色血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初荷和小昭同骑在那匹“乌蹄玉兔”上,四人三马沿着岸边行了两里多路,
才下马到湖边洗净身上的血迹。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几人都没有了游览
滕王阁的兴致,再加老麻的大腿受了伤,径直回去杏花客栈。

  方学渐为感谢老麻的救命之恩,偷偷塞了两千两银子给他。老麻银子入袋,
只朝他笑了笑,不说一句话,闷声大发财。跨进客栈门槛,时辰尚早,闵总管和
小素还没有回来,四个马夫更是跑得不见踪影。

  方学渐摸出五钱银子给店小二,吩咐他去请城里最好的医生,给老麻看病开
方,价钱多贵在所不惜。老麻说声感谢,一高一低地回房休息。

  杏花客栈没有单门独户的小院,方学渐的住处是一间上房,内外两个房间,
用薄薄的板壁隔着,价钱比普通的客房要贵上一倍。窗前正对着一个精致写意的
小院,一棵银杏古树参天而立,树高五丈余,干围二丈八尺,形如山丘,冠似华
盖,叶色已经转黄,龙盘虎踞,气势磅礴。

  房中陈设还算雅致,尤其是家具桌椅,居然全是用比较珍贵的花梨木做的,
也算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屏风后面的一只大木桶,规格几乎能与灵昭学苑里,
方学渐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订做的楠木浴桶相媲美,只是材料上差了些。

  两个客栈的伙计轮流提水进来,不多时便已积蓄起大半桶水,点燃下面的炭
火,小昭自行囊里取出数种香草和晒干的花瓣,酌量放入少许,随水温的提高,
房间里很快弥漫开湿润而暧昧的芳香。

  方学渐怀抱温香软玉,侧着脑袋温柔地亲吻初荷冰玉一般的脖颈,灼热的舌
尖灵巧地上面滑动,带起她一声声娇弱的呢喃,两只手掌在她高低起伏的山川丘
壑之间来回游走,敏感的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幽香,有少女的清雅,又
带着些少妇的甜蜜,熏人欲醉。

  初荷妩媚羞涩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朦胧的水气,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两只无
力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背,不知道是在引导还是在阻拦?鲜润的嘴唇张开来,仿佛
两片娇嫩的玫瑰花瓣,带着晨露在黎明的风中轻轻摇曳,芬芳的呼吸阵阵地喷在
男子的脸上,是世上最厉害的一种催情春药。

  方学渐右手抄到她的腿弯里,将她横着抱起,“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笑道:“相公服侍亲亲荷儿洗澡。”几步走到屏风后面,脱去她身上的衣裙,把
她白花花的身子抱进木桶,水波荡漾,更显得肌肤胜雪,美人如玉。

  美色当前他如何忍受得住,探手下去握住一对雪白硕大的奶子,滑腻如酥,
饱满欲裂,摸上去极其受用。方学渐正要好好享受一番,只听正在关窗关门的小
昭说道:“这位先生,你找谁?”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清朗的声音道:“我想找你家公子,不知道他在不在?”

  方学渐探头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书生,丝绸长袍,面容清
俊,正是和胖子在一起的那个翰林院编修。

  方学渐心中一惊,知道他久不见朋友回来,却看到那三匹同伴的好马被自己
骑回来,生了疑心,前来询问原由。他是当官的,自己可要小心应付,千万别露
了马脚,当下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拱手道:“尊驾贵姓,可是找晚生么?”

  张居正面色恒定如常,还施一礼,道:“鄙人姓张,刚才看到你和几个伴当
骑了我同伴的马匹回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特意来问一问。”

  方学渐夸张地“哦”了一声,扭头望了小昭一眼,眨眨眼睛,笑道:“张大
人,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这里谈话不太方便,不如我们到隔壁的杏花酒楼,找个
位子坐下来,好好地叙一叙?”

  张居正沉吟片刻,听见屏风后面隐约有水声传出,知道有人在洗澡,脸上微
微一红,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麻烦公子移步。”

  两人谦逊一番,张居正毕竟年长许多,走在前头带路。方学渐离他大约两个
身子的距离,凝视他消瘦挺拔的后背,心中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俗
话说无官不贪,这位翰林大人多半也是贪的,只是编修是个没有权力的虚职,没
有门路贪,结果两袖清风,穷得连老婆生病都买不起药。

  两人下楼穿过下面的小院,沿着楼道拐了几个弯,从一座平台上的一个架空
木梯过去,便是杏花酒楼。此时是下午时分,客人稀少,两人要了几样精致细点
和一壶西湖龙井,在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相对坐了。

  方学渐以茶代酒,笑盈盈地与他互敬了一杯茶水,通过自己的姓名,从怀中
摸出那枚汉白玉扳指,递给他,道:“张大人,你见多识广,不知道认不认识这
枚白玉扳指?”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接过扳指,正反端详一遍,道:“这扳指有些眼熟,好
像是辽王殿下……”

  方学渐微笑着点了点头,揭开盖子喝口茶,道:“不瞒张大人,这位辽王殿
下举止不够检点啊,我和贱内去鄱阳湖欣赏山水风光,青天白日的,他竟然带着
几个手下追赶上来,要将我的两个老婆强抢过去,张大人是翰林院编修,不知道
大明律法可允许皇亲国戚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居正素来清楚辽王的为人,只不料他到了外乡也如此胡作非为,不知道收
敛一点,不但丢了坐骑,连扳指也被别人收缴,这下吃的苦头肯定不小,心中快
意,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说道:“辽王殿下做事任性了些,公子和两个夫人都
安然无事,没有酿成大错,也算幸事一件,却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形怎样,方公子
可否相告么?”

  方学渐眯起眼睛,盯着他的面孔,居然连一丝异样的颤动都看不出来,心中
暗暗佩服他的修养功夫,精华内敛,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而喜怒不形于
色,有体无质,忍他人所不能忍,正是一个人做大官、成大事的必备条件。

  此人城府如此之深,生平仅见,连神龙山庄号称第一老狐狸的老麻看上去都
似有些不及。方学渐脑子飞转,突然想起那个道士在桌上写的八个大字来,“国
家栋梁,中兴民臣”,难道就是指的这个人?

  他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普通人,如何斗得过辽王
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我的一个下人被他们在腿上砍了一刀,差点小命不保。

  我现在能在这里陪张大人喝茶聊天,那是全靠几个路过的大侠拔刀相助,才
平安地全身而退。“

  张居正淡然一笑,目光深处却有精光隐隐闪动,道:“那是辽王殿下不够走
运,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不知那几位大侠是什么来历?”

  “关东五侠,不知张大人有没有听说过?这些可是好人啊,大大的好人。”

  张居正“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这倒没听说过,既是侠客,
有机会倒要好好结识一番。方公子,不管怎样,还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辽王殿下
毕竟是我的同伴,半路走失,回去难以交代。”

  方学渐转了转眼珠子,看着他的面孔,笑道:“不敢欺瞒张大人,辽王殿下
至今平安无事,那关东五侠却是往西方去了。”心想:“关东五侠”确实是往西
方极乐世界去的,这倒没有骗你。

  张居正喝干杯中茶水,把那枚白玉扳指放回桌上,站起来拱手道:“多谢方
公子见告,鄙人急着去寻辽王殿下的下落,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转身下楼而
去。

  方学渐不料他如此干脆,说走就走,等他反应过来,张居正已走到楼梯口,
还想出声招呼,把这枚白玉扳指送给他,手伸到一半,终于没有出口,脚步声
“咚咚”响,渐渐变轻,很快听不见了。

  他无心喝茶,付过钱钞,回转自己的客房,路过解明道的房间时,房门紧紧
关着,里面水声“哗哗”,大概是在洗澡。方学渐摇了摇头,心想这位解大哥满
身泥垢,浸过的洗澡水营养丰富,大致可以拿去肥田了。

  正想走开,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你说你的老婆跟人
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语速快捷却不乏女子的温婉,却是童管家。

  解道明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父亲是…”

  方学渐暗暗称奇,听了好一会,却听不出半句风言风语,老老实实地,就像
一对久违的老友在回忆以前的往事,兴趣缺乏,便急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几下扒
去身上的衣衫,在初荷和小昭的惊呼声中,“扑通”跳进大水桶,张开双臂,把
两个美女左右抱住,嬉笑道:“相公做公证人,这一次来比比你们的屁股哪个更
圆些?”

0768 2010-8-29 11:49

第四十二章渡江

  九江,山拥千嶂,江环九派,“士高气清、富有佳境”,自古以来,就是舟
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地处赣、鄂、湘、皖四省交界处,襟江带湖,背
倚庐山,更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

  九江之称,最早见于《尚书?禹贡》中“九江孔殷”、“过九江至东陵”等
记载。后来据《晋太康地记》记载,九江源于“刘歆以为湖汉九水(即赣江水、
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入彭蠡泽也”。

  进九江城的时候,黄昏开始从庐山上笼罩下来了。血色的太阳被西方的地平
线一点点蚕食干净,街上的人物景致都披上了一层花粉似的光辉。遥望天际,东
边巍峨的石钟山被夕阳的回光染成一片华丽的紫色。

  先投宿,后吃饭,闵总管的身子虽然臃肿,手脚还是蛮利索的,把一切打点
得井井有条。从三层高的孔明酒楼的窗口望出去,下面就是赣江流入鄱阳湖的入
口,水势浩淼,江面壮阔,南浦飞云,长桥卧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
天一色”。

  酒楼名为孔明,老板可算是个有心人,其时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已在民间
大量流传,三国故事几乎家喻户晓,而书中所描写的“诸葛亮舌战群儒”、“柴
桑口卧龙吊孝”和“群英会蒋干中计”等名篇就是出自九江。

  “藜蒿炒腊肉”是南昌与九江两大城市联手制造的一样特色菜肴,选用的是
鄱阳湖区特有的一种水草藜蒿,所谓“鄱阳湖的草,南昌人的宝”,说的便是这
道菜。众人摸不清行情,小心奕奕地吃了一口,脆嫩香甜,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九江的传统佳酿“陈年封缸酒”是中国极少见的甜黄酒,与绍兴、嘉善那边
的加饭酒明显不一样,酒水晶莹透亮,呈瑰丽的琥珀色泽,香气浓郁醉人,味道
鲜甜醇厚,入口清爽甘冽,简直让人一见倾心,相见恨晚。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赣江水面,也染红了江上的点点白帆,悠扬的渔歌遥遥传
来,婉转动听,真有些渔舟唱晚的味道。一叶贴水扁舟顺水而下,徐徐剪破残霞
荡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纸扇纶巾,书生打扮,江风拂面而过,吹起
他的鬓发和衣角,飘飘然犹如神仙过江。

  初荷夹了一筷鄱阳湖银鱼,却没有往嘴里送,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窗外,扁
舟漂近,那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一张脸蛋光洁得好像珠玉,眸子明朗如星,两条
细长的眉毛飘逸如飞,面孔俊美得几乎难以形容。初荷脱口说道:“相公,这个
人好好看啊。”

  方学渐把一个“油爆虾球”送入嘴里,看了她一眼,好奇地探头过去,只看
见那白衣人轻轻一跃,两丈宽的水面一跃而过,姿势优雅,身法轻盈,鼓掌赞道
:“好轻功!”

  那少年的双足落地,抬头望了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方学渐的面孔,冰冷刺
骨,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打寒噤的欲望,幸好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脑袋垂下,
迈开周正的四方步,往酒楼行来。

  刚才上楼来的时候,方学渐注意到二楼的十几张桌子前横七竖八地坐满了佩
带刀剑的江湖人物,足有六、七十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裤,露出多毛的酱色小腿
和手臂,不知道是什么帮派在这里聚会。

  他从窗口缩回头来,一本正经地道:“装酷的小白脸我看的多了,他也不算
是最好看的,瞧这小子一副冷冰冰的死人德性,好像别人欠他一万两银子没还似
的,一看就是一个短命的小气鬼。”众人嘻嘻地笑,小昭差点把吃在嘴里的一口
汤水喷出来。

  闵总管夹了一只风鸡腿到小素的碗里,笑道:“庄主,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小
气的人,明天过了长江,是不是把那匹‘乌蹄玉兔’暂时借给解爷用一下,他赶
着上北京去救人。”

  方学渐察觉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只初荷和小素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知道
刚才话说得有些重,顿了顿,道:“解大哥救人要紧,我不但打算把‘乌蹄玉兔
’借给他,还要资助他三千两银子,让他更有把握把张经张大人、李天宠李大人
救出来。”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到解明道的面前,自然
又是他请客,辽王殿下买单。

  解明道看着桌上薄薄的三张纸片,伸出去的手指居然有些发颤,把银票收入
怀中,突然抬起头来,端起酒杯,道:“方兄弟,你的大恩大义,解某会一辈子
记在心里,来,小素,和叔叔一起敬方庄主一杯!”

  小素眼睛有些发红,拿起面前的一杯清水,站起来和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学
着解明道的样子仰头把水一饮而尽,哽咽道:“多谢方庄主的大恩大义。”

  方学渐放下酒杯,示意初荷加满,目光从解明道移到小素的脸上,笑道:
“小素这样懂事的孩子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是有一样不好,就是见外,以
后都是自己人了,小素,不要庄主长庄主短的,我比你痴长几岁,叫我方大哥好
了。”

  小素的一张俊俏小脸微微一红,清秀中透出少女特有的羞赧来,不敢回视方
学渐的目光,垂下脑袋低低地答应一声。

  方学渐举起加满酒的杯子,站起来道:“解大哥,这一杯酒,兄弟祝你平安
抵达北京,顺利地见到陶尚书,如愿地把两位大人从牢里救出来。”

  解明道也慌忙的站起,两人碰了一下酒杯,正要就唇饮下,只听“砰”的一
声,有人在楼下用重手法拍了一下桌子,“咯勒勒”一响,接着听见碗碟落地碎
裂的声音,想来那桌子竟是受不住一掌之力,被打得散了架。

  楼板“嗡嗡”震动,酒水在杯子里起伏摇晃,方学渐急忙一口而尽,只听一
个粗重的声音道:“你们‘十二连环坞’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长江上下大大小
小二十一个帮派你们已收服十二个,还想怎地?难道想把整条长江吃下去么?”

  被这人霸道无匹的一掌慑服,原本热闹的孔明酒楼突然变得一片肃静,喝酒
劝菜的,交际应酬的,高谈阔论的,甚至连底楼,敲着醒木,正把一段“诸葛亮
含泪斩马谡”讲在兴头上的说书人都住了口。

  一个清亮尖细的声音很快从楼下飘了上来,道:“洪帮主,我知道你的铁砂
掌很厉害,可也不用拿桌子出气啊?来这里之前,总舵主对我千叮万嘱,一定要
把这一句话带到,现在你和你的兄弟都亲耳听过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一半,
至于你们答不答应,反正还有一晚上的工夫,可以慢慢考虑。”

  山庄众人停住吃喝,竖起耳朵注意下面的动静。似乎能听得见那洪帮主呼呼
的喘息声,静了片刻,那粗重的嗓子说道:“长江上的生意我们没有兴趣,鄱阳
帮一向只在鄱阳湖里讨生活,咸菜淡饭,不想招惹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招惹!”

  那尖细的声音嘿嘿冷笑几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如果硬要招惹呢?”

  “呛啷”、“呛啷”,兵器抽离刀鞘的声音响成一片,楼下一定雪光如银,
杀气冲天。那个聪明的掌柜脑门子上急出一层热汗,跑上楼来向客人陪着笑脸,
口中不住声地道歉,却不知被哪个“莽张飞”似的粗人推了一下,哀叫着滚下楼
去。

  方学渐心中暗暗称快,最好那个小白脸被人砍成十七、八段,丢进赣江里喂
了鱼虾,世界就此美妙、清净许多,面上却不露丝毫喜色,见大家一副屏气凝神
的紧张样子,端起酒杯,扬了扬道:“大家愣着干什么,来来来,喝酒吃菜。”

  山庄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伸筷夹了些面前的菜肴,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两只耳朵却笔直竖立,倾听楼下的动静。只听那洪帮主咬牙切齿地说道:“‘十
二连环坞’最近好大的名声,可是鄱阳帮七十五个弟兄,也不是好欺负的,狗逼
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

  “洪帮主不要妄自菲薄嘛,好好的人不错,干嘛要去做狗?何况还要这许多
兄弟陪你一起做狗,不是太可惜了?”

  一个嗓子粗亮的汉子突然说道:“你奶奶的熊,咱们洪帮主横行鄱阳湖的时
候,你这兔子哥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蹲点吃奶呢,要鄱阳帮加入鸟的‘十二连环
坞’,先问问我光头老六手里的这把刀!”

  呼的一声,钢刀斜斜砍出,势劲力猛,看来也是在上面下过一番苦功的。方
学渐微闭双目,夸张地咀嚼口中的“素炒鳝丝”,缓缓点头道:“好,不错,不
错。”不知是在称赞菜肴的美味,还是在称赞那人的功夫。

  “啊……”那自称“光头老六”之人突然长声惨呼,钢刀“呛啷”落地,然
后是尸体直直掼倒的声音。霎时之间,整座酒楼鸦雀无声。暮色渐浓,江上的渔
歌好像一下子变得飘渺起来,让人难以捉摸。

  清冷的江风裹着黄昏最后的一丝妩媚从窗口送进来,爬上初荷柔软油亮的鬓
发,瑟瑟抖动,惹人怜惜。方学渐夹了一只“辣子鸡丁”给她,凑过去轻声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初荷的睫毛轻轻一颤,面上微有红晕,转过头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死一样
的寂静没有保持多久,楼下突然响起一声海啸似的呼喝,桌子掀翻,椅子推倒,
碗碟相撞,几十把钢刀一齐上前,白光闪耀,“叮当、乒乒”之声大作。

  整座酒楼好像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剧烈地摇晃颤抖,楼下厮杀的激烈程度可
想而知。在兵器相撞,火星飞溅中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哀号和愤怒的叫骂,鲜血
“嗤嗤”地飞扬激射,断肢残体四下乱滚,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三楼的其余客人脸色早已吓得白纸一样,坐在凳子上战战兢兢,不敢挪动半
步。方学渐多历生死,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旌摇曳,探头出去,几下惊呼响起,只
见一条白色人影从二楼的窗口横飞出来,手中一把三尺长剑裹着一团雍容而清冽
的光华,宛如绽放出水的芙蓉,想来是什么名剑利器。

  那白衣少年挥剑打落一枚射过来的透骨钉,哈哈一笑,道:“洪帮主,你还
有一夜的工夫,做人做狗,可千万要想清楚了。”曼妙的身姿在空中一个优雅的
转折,稳稳落地,几下起伏,跃上扁舟,在“咿乃”声中渐渐飘远,融入沉沉暮
色,山水一色,再也望不见了。

  闻着新鲜的血腥气,听着痛苦的呻吟声,想着缺胳膊少大腿的样子,酒菜再
好,大家也无法下咽,何况官府马上就会过来盘问,应付起来十分麻烦。下楼的
时候,山庄众人都没有向二楼多看一眼,惟恐被他们找上,无缘无故地成了出气
筒。

  回去客栈安歇,闵总管怕大家没有吃饱,特意请客栈伙计去九江城西蒋干街
的“滋味美”小吃专卖店,买来了蟹肉包子、翡翠烧麦、枣泥锅饼和绿豆印糕等
七、八种精致糕点,给众人宵夜。

  四个马夫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余人在方学渐的房中边吃边谈,呆了一个多时
辰,都猜不透那个白衣少年是什么来历。解明道以前做的是朝廷武官,领兵与倭
寇、盗匪作战,对江湖帮会不是太熟悉,虽然倭寇、盗匪中很多都是绿林好汉。

  龙啸天失踪以后,老麻就很少在江湖上跑东跑西,娶了翠花之后夜夜操劳,
更是迈不动腿。他只知道长江一带以前有个“五星盟”,却从没听说过有个“十
二连环坞”,想来定是近几年才崛起江湖的新组织。能一举网罗十二个帮会,这
个“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当非一般人物。

  四个马夫不久回来,禀告的消息没有什么新鲜出奇,众人又议论不出什么结
果,便纷纷起身告辞,回房休息。方学渐关了房门,在大小老婆的服侍下,洗面
漱口烫脚,倚红偎翠,温情香浓,上床之后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场云雨好戏。

  方学渐年纪轻轻,正是性欲和精力比较旺盛的时候,兼之丹田中真气充沛,
平时又注意饮食的质量,所谓“药补不如食补”,一根火棒经常蠢蠢欲动,在窄
小湿热的花房中接连软硬三、四回,还能高高昂起,对付两个青涩羞赧的雏儿老
婆,自然畅所欲言、游刃有余。

  第二天一早,闵总管便出去联系渡船,天亮出发,日上三竿才回来。付过住
宿费用,众人相拥出门,马车驰过热闹的大街,不多时便到了赣江口,一艘长五
丈、宽十尺的中等帆船停在那里。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面容黧黑,背
脊微驼,显然是过惯水上生活的。

  众人料想他定是船主,闵总管一经介绍,原来姓沐。大家嘻嘻哈哈,对着他
笑,心道:姓沐的做这份水上买卖,也算名副其实、童叟无欺。众人忙碌一阵,
把马匹和马车下到船上,一切妥当,起锚开船。

  先从赣江口入鄱阳湖,再曲折绕过成犄角形的湖口,北渡长江,这一路说长
不长,说短不短,约莫六十里地。行船比陆地跑马要缓慢了许多,又不能顺风顺
水,只这一段路,便要行两个多时辰。

  这天刮的是西风,进入鄱阳湖后,船行向北,只得收起了风帆,改用人工划
桨,噼里啪啦的,十几根木桨此起彼落,打得湖上水花乱飞,船身沉重,速度还
是渐渐慢了下来。

  方学渐携着大小老婆的手,钻出狭小气闷的船舱,走上甲板,闵总管、解明
道和小素早就站在船头,见他们出来,招呼一声。这一带湖面开阔,隐隐沙汀,
飞起几行鸥鹭;悠悠青浦,撑回数只渔舟。鄱阳湖碧波万顷,水天相连,渺无边
际,骄阳当空斜照,湖上浮光跃金,飞鸟回翔,美景天成,让人迷恋赞叹。

  船行数里,湖面突然变窄,湖水愈来愈深,十几丈宽的河道,两岸都是犬牙
交错的怪石,黑黢黢地自上而下,压紧着水流,从下面穿过去的时候,半空中的
石牙好像随时都会猛地压下来,看得人惊心动魄,原来是到了西鄱阳湖的“葫芦
颈”。

  在“葫芦颈”的深处,离湖口不远,碧波之中突然耸起一座小石岛,名为大
孤山(亦称大姑山),与长江又一石岛——小孤山遥遥相对,唐人顾况游历此地
时曾写下“大孤山远小孤山,月照洞庭归客船”的诗句。

  大船进入“葫芦颈”,不多时便望见了馒头似的大姑山,倒映水中,苍翠欲
滴。方学渐正在拿那圆鼓鼓的山峰与初荷胸前的大白兔作比较,忽听前面远远地
“砰”地一响,像打了一个闷雷相似。

  不多时便从山后转出两条船来,一前一后,笔直地向自己的坐船驶来,前面
那艘船桅杆折断,船身倾斜,一股股浓烟从后舱中冒出,好像在勉强支撑,随时
可能倾覆一般。沐老板在船尾掌舵,看见这等情形,急忙转舵,避开来船。

  “砰”地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听得十分真切,原来是后面的船在开炮。两船
相距不过十丈,炮弹轻易击中前面的大船,中舱突然窜起一团耀眼的火光,船身
破了一个大洞,湖水倒灌而入,船上的众水手大声呼叫起来。

  火光闪耀,船身越烧越猛,渐渐地下沉,再难维持多久。众水手纷纷跳水,
“扑通、扑通”声不绝,不少人看到方学渐的坐船,口中呼救,纷纷泅水过来。

  沐老板怕惹事上身,转舵更加急迫,向北行进的船身几乎成了东西向,但湖
面宽度不过十七、八丈,岸边礁石又多,不能太过靠近,与那沉船交错而过时,
相距不过七丈远近。

  只见后面打炮的那船放下两条小舟,十个黄衣壮汉攀爬而下,手握钢叉、长
矛,一舟五个,大船上一个威猛的声音喝道:“手脚干净些,把‘鄱阳帮’这些
没用的狗子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浪涛拍岸,那艘被火炮击中的大船很快只剩下一截桅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
踪,湖面回归如初,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样一条船似的。

  “葫芦颈”中段的两岸都是陡峭的悬崖,根本无路可逃,“十二连环坞”选
择这个地方动手,显然是事先经过周密策划,看准了这样一个地形。江水湍急,
鄱阳帮众长年在湖上讨生活,游水的技巧还算过硬,这才没有被流水冲走,便拼
命往方学渐的坐船游来。

  江面上很快荡漾开了一声声绝望的惨叫,在锋利的钢叉、长矛下,一条条生
龙活虎的汉子成了砧板上无力翻身的咸鱼,一股股浓稠的血水像喷泉一样四下飙
射,无数细小的红色珍珠在空中呼啸飞舞,然后和金黄色的阳光一起,嘶喊着洒
满整个湖面,在众人的瞳孔里映出一层凄厉的华美。

  初荷吓得不敢再看,躲进方学渐的怀里,轻轻颤抖,低声道:“这些人好可
怜。”方学渐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几句,轻声道:“江湖上的规矩就是这
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那大船喊话过来,沐老板的帆船被迫抛下铁锚停在原地,两艘小船绕着船身
四周来回游弋,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不久,炮船上放下一艘小船,四个水手划
桨,驶了过来。

  船身中间站了三人,为首之人头带纶巾,手执纸扇,眉目俊美,脸上却犹如
凝结寒霜,一身纯净的白色衣衫比冬雪还要冰冷,在风中猎猎作响,更显得他英
姿飒爽、丰神如玉,正是那个在孔明酒楼单刀赴会又全身而退的少年。

  中间之人四十来岁年纪,身形魁伟,脸上手上的肌肉凹凸起伏、盘根错节,
看上去有使不尽的力气。大汉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矮小,身穿
富贵马甲,头戴瓜皮小帽,十足唯利是图的当铺掌柜。

  三人上船,沐老板慌不迭地从船尾迎了过来。那白衣少年锐利的目光在山庄
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对那大汉点点头。那大汉恭恭敬敬地向他施了一礼,
然后居中一站,朗声道:“这条船谁是老板?”

  沐老板“呼哧呼哧”地跑到,往他跟前一站,点头哈腰道:“这位大爷,我
就是船主。”

  那大汉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条船上刚才有没有鄱阳帮的人
爬上来过?”沐老板急忙报上自己的姓名,一颗脑袋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苦着
脸,道:“没有,绝对没有,不敢,绝对不敢。”

  大汉鼻子里“嗯”的一声,和下面游弋的几个帮众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
“你以前每个月交多少银子给鄱阳帮?”

  “五两。”

  “以后交八两。我是‘十三连环坞’鄱阳湖分舵舵主庞钢川,以后凡是出入
这条水道的货船、客船,都要按时交纳月份。你老实听好了,我要你去通知这里
所有的船主,让他们每个月的初八到孔明客栈二楼找这位铁老板,他是‘通达银
庄’九江分号的掌柜,负责办理月份的收账事宜。如果误了这件事,你提早准备
好全家的棺材。”庞钢川一脸的得意洋洋,指了指身后猥琐的瓜皮帽中年人。

  沐老板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人色,两个膝盖“啪啪”地互相碰撞,只差要当
场跪拜下来,鄱阳湖境内大大小小上千条船,要他一一通知过来,谈何容易?他
刚才的苦瓜脸是装出来想糊弄别人的,现在却真的成了一只苦瓜,笑起来的皱纹
能和一百二十岁的老太婆一较长短,有气无力地道:“大爷,这个实在太……”

  “实在什么!”庞钢川一听他要讨价还价,眼珠子凸出来,瞪得比牛还大。

  沐老板慌忙连连摇手,脸上拼命挤出来的笑容比蜜糖还甜,笑道:“没……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庞大爷的这个主意实在太好,真的很高明。“说着,
还竖起了大拇指。

  庞钢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之中全是笑意,道:“好,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聪明的年轻人,一说就懂,一点就透,今天庞大爷高兴,就收你做小弟,以后用
心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沐老板没有四十,三十七、八是肯定有了,近几年不要说“年轻人”这样鲜
亮的称呼,就算“小沐”也鲜有人问津,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一愣,然后
膨胀成紫黑的颜色,面皮底下迸溅出大喜过望的神情,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
响头,道:“谢谢大哥收录,小弟一定尽心竭力为大哥办事,无冤无悔,鞠躬尽
瘁。”

  庞钢川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前,躬身道:“姬公子,等了这
么久,料来那些‘鄱阳帮’的小丑都已死绝,我们现在回去?”

  姬公子细长秀气的眸子像钉子一样刺在他脸上,庞钢川被他看得冷汗直流,
腰身弯得更低。姬公子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方学渐的脸上,缓缓道:“那洪三
通号称‘水中霸王’,善于闭气躲匿,不会这么容易死,你带三个好手留在这条
船上,办完了事情再来见我。”话音才落,身子袅袅腾空,如一头飞鸟似地跃下
船去。

  那个瓜皮帽看了庞钢川一眼,急忙跟着下去,白衣飘飘,小船很快行远。三
个黄衣汉子爬了上来,垂手站在庞钢川的身后。一声令下,帆船起锚开桨,继续
前进。

  方学渐暗中舒了口气,不想在甲板上多呆,便拉了初荷和小昭的手掌回去船
舱。三人在床沿坐下来,初荷伸臂抱紧他的腰身,眼睛却望着船舱顶部,痴痴地
道:“这个姬公子的眼睛好冷啊,他目光扫过来,我都忍不住会打一个寒噤。”

  方学渐的心中又酸又涩,在她娇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凑过去悄声道:
“他的眼神像冰一样冷,相公的眼神却像火一样热,再冷的冰我也有把握将它煮
成滚烫的开水,你相不相信?”

  “这个人很邪门,看上去有些吓人。”小昭躺下来,枕在方学渐的大腿上。

  方学渐对小昭大为感激,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扭了一下,遭受的报复是疲软的
阳根被两排细密光洁的牙齿温柔地亲了一下。他“嗯”地一声闷哼,点了点头,
道:“是有点邪门,阴阳怪气的,我们以后最好少和这样的人照面。”

  他搜肠刮肚,还想委婉而含蓄地打击那个“姬公子”几下,却苦于精妙的词
汇一时难以为继,正大伤脑筋,突然听见底下的船板上“咚”的一声轻响,轻微
得几乎难以辨认。

  方学渐此时内力深厚,耳聪目明,听觉比常人要灵敏许多,登时察觉出这轻
轻一响中的细小异样,侧耳细听,却又听不到什么了。他朝两个老婆比了一下手
势,轻轻推开窗子,探头朝下望去,绿波在船边不住起伏荡漾,船身弧形,挡住
了视线。

  他招了招手,小声对两人道:“你们拉住我的脚,我俯下去看一看。”初荷
和小昭好奇地望着他,以为相公要弄什么玄虚,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都微笑着
点了点头。

  方学渐长长地吸了口气,先把上半身探出窗外,一双手掌贴住粗糙的船身,
然后一点点滑出去。初荷和小昭脱下他的鞋子,一人抓住一条腿,慢慢把他放下
去,心中猜测他的意图,是要抓一条大鲤鱼上来呢,还是一只大龙虾?

  窗子离水面正好一人高,方学渐身子蜷曲着紧贴船身,一个不太标准的“倒
挂金钟”,脑袋离水面还有六寸。湖水深绿,微波荡漾,他把眼睛的空间面积扩
大到极限值,可惜没有透视功能,所以什么也没发现。

  正当他要叫大小老婆把自己拉上去的时候,眼前突然飞起白花花的一大片,
“哗”的一声,水珠激扬四射,“呼呼”的强劲风声贴着耳朵过去,一只掌心乌
黑的手掌伸出湖面,穿过无数珠玉般破碎的水花,朝他的头顶拍来。

0768 2010-8-29 11:50

第四十三章纠葛

  这一掌来势突兀,没有丝毫预兆,双方的距离又如此之近,如果没有足够的
临阵经验,武功再好也不免惊慌失措,躲避稍迟的话,肯定是一个头破血流的悲
惨下场。

  方学渐在过去短短的两个月里,身经百死,比这个更惊险十倍的场面也遭遇
过多次,所谓习惯成自然,“熟能生巧”,此刻大难临头,临危而不惧,面不改
色心不跳,于千钧一发之际挺起肚皮在船身上一弹,一颗脑袋往外荡开,呼的一
声,那只劲力迅猛的手掌擦着他的鼻尖过去,打到船体边缘,木屑纷飞。

  方学渐的双手一合,十指用力,已拿住偷袭之人的手臂。飞扬的水花平息下
来,现出一张黧黑的面容,皱纹深沉,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一双充血的眼睛好似
要喷出火来,悲愤地瞪着他。

  洪三通不料对方的反应如此的敏捷,自己赖以成名的拿手一掌居然被对方轻
巧无比地躲过,手臂上的穴道随即又被他拿住,半边身子酥软无力,咬牙拍出左
掌,才出水面,就被对方用“以拿制打”的手法制住,两条手臂又酸又麻,使不
出半点力气,长叹一声,知道命丧顷刻,骂道:“你这狗贼,要杀快杀,折辱爷
爷不是好汉。”

  方学渐死里逃生,背后冷飕飕的,这时才后怕起来,这人的铁砂掌可以打散
一张桌子,如果拍在自己头上,哪里还有命在?舔舔嘴唇,干笑两声道:“你的
手下死光死绝了,也用不着拿我出气啊?我只是一个过路的看客而已,并不是十
三连环坞的英雄好汉。”

  “什么十三连环坞?”

  “他们好像刚设了个鄱阳湖分舵,舵主叫庞钢川,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洪三通“呸”了一口,骂道:“原来是庞钢川这个没卵蛋的孬种,勾引外人
灭我鄱阳帮,下次碰到看我怎生阉割他。”

  船头之上突然有人哈哈一笑,道:“下面谁在讲我的坏话,是洪三通这乌龟
儿子吗?”绳子荡漾,一个魁梧的黑影凌空扑了下来,手中钢叉一抖,直向两人
刺来。

  方学渐吃了一惊,急忙放开洪三通的手臂,右手一掌拍在船体上,身子向外
荡开,三股钢叉的尖端十分锋利,在阳光下寒光四射,“嗤”的一声,刺破他肩
头的衣服,冷冰冰地贴着他的耳朵过去。

  “大小老婆,赶快拉我上去!”一刹那间,方学渐的面孔变得苍白无比,浑
身寒毛直竖,口中大叫,肚子上猛地挨了重重地一脚,痛的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
来,右拳击出,“格勒”一响,钢叉被他的拳头生生击断。

  变故骤起,抱着老公小腿的初荷和小昭惊吓之下,忘了去把他拉起来,等反
应过来,方学渐的脖子已被庞钢川单臂勒住,气都喘不过来,两人越是用力拉,
他的苦头就吃的越多。

  船头上又飞下一个黄衣人,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把持长矛,密切地注视着湖
面。庞钢川力大如牛,胳膊上不住用力,把方学渐的脖颈勒得格格乱响,口中哈
哈大笑,道:“洪三通,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要把我阉割吗?现在我来了,
你为什么反而成了一只缩头乌龟,躲在下面不敢出来?”

  帆船此时已驶过湖口,转向西北,一边丘陵,另一边是一块冲积沙洲,湖面
更加狭窄,水流却缓慢了不少。洪三通号称“水中霸王”,在鄱阳湖和长江沿岸
纵横二十余年,游水的本领出神入化,又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要逃走的话,
无人能阻挡的住。

  初荷和小昭自窗口望出去,只见方学渐的面皮涨成透紫,两粒眼珠子像死鱼
眼睛般暴突出来,显然是有出气没进气,一腔魂魄只怕已悠悠地飘去西方极乐世
界,心中天塌似的一阵悲痛,口中喊着相公,眼泪噼里啪啦就下来了。

  船头甲板上突然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两个黄衣人的尸身如纸鸢一般飞下
来,“扑通”落水,溅起大片血色的水花,一沉而没,却是被人用快刀割断了脖
子。

  庞钢川心中慌乱,手中的绳索突然一轻,暗叫不好,身子凌空下坠,幸好左
臂勒着方学渐的脖子,有力可借,不至当场下水成了落汤鸡。右臂一挺,手中的
半截木棍用力刺入船体,身子挂在上面,两条小腿已然浸在水中。

  五寸厚的榆木板居然被他用木棍刺穿,臂上的劲力只怕不下于六、七百斤。

  耳边只听“扑通”一响,扭头看时,一根割断的绳子从上面扭曲着落下,身
旁那个吊下来的黄衣人惊呼一声,头下脚上地掉入水中,碧绿的湖水上下翻涌,
一股刺目的殷红在眼前蓦地滚过,黄衣人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片衣角都没
有浮上。

  庞钢川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嘴里吆喝,两条大腿前后踢出,
却是他的成名绝技“连环穿心腿”,双掌用力,想翻上那个窗口逃命。他身子还
没翻起,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气血翻腾,“格勒勒”断了三根肋骨,却是被方学
渐胡乱打出的拳头击中。

  庞钢川不料垂死之人还有偌大的力气,眼前金星乱飞,体内气血翻腾,勒住
方学渐的手臂一下松了,张口喘气,下颌又被一记重拳击中,半根舌头差点被自
己的牙齿咬下来,脑袋嗡嗡直响,眼泪、鼻涕狂涌而出。

  他大吼一声,挥拳朝方学渐的脑门砸来,手臂挥出,下体要害突然一阵割心
切肺的疼痛,全身痉挛,青筋根根暴起,大小便一下失禁,“唏里哗啦”地沿着
大腿往下流。

  他的面孔全然扭曲变形,油亮的汗水涂满表面,两只血红的眼睛瞪得球一般
圆,慢慢低头下去,只见湖水中漂着一张狰狞恶毒的笑脸,半柄钢叉消失在自己
的下腹内,鲜血汩汩,把沿途的江水染成淡赤之色。

  洪三通的眼中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光亮,冷冷地看着对手的鲜血和冷汗滴在自
己的脸上,好像在体味一种复仇后的愉悦和快意,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慢慢说道
:“庞钢川,我说过要阉割了你,你现在相信了吧?”

  庞钢川的目光突然涣散,长叫一声,双手再也无力攀缘什么,身子软软地沉
入水中,凌乱的黑发如一丛水草在湖面上招摇一阵,被扑过来的浪涛迅速吞没,
那根插入船体上的木棍却犹自颤动不已。

  方学渐被他的手臂勒得死去活来,见庞钢川终于毙命,长吁口气,伸手摸摸
自己的脖子,好像比以前细长苗条了许多,哎哟一声,暗叫大事不好,自己不会
就此变成英俊挺拔的长颈鹿吧?

  洪三通手刃仇敌,心中的快意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在水中一拱手道:“这位
小哥,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洪某多谢你的相助之恩,我现在急着去料理兄弟的
后事,就此别过。”

  方学渐还想从他口中多知道一些关于“十三连环坞”的事情,不料他说走就
走,话音才落,那个脑袋便沉入浩淼的江水之中,哪里还找的到半个人影?只得
学着杨慎杨大状元,对着“滚滚长江东逝水”,作一长长的“浪花淘尽英雄”的
轻叹。

  初荷和小昭见他还活着,登时破涕为笑,欢呼着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来。

  方学渐装作受了不可医治的超严重内伤,躺在两个美人香喷喷、软绵绵的怀
里,呼呼喘气,目光十分凌乱,十个手指更加凌乱,在两人凹凸起伏的身上爬来
爬去,好半晌才想起来要去抓小昭的手,微弱地道:“小昭,相…相公不行了,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荷儿有那个白骨精一样的兔子哥可以改嫁,不知道
你有没有看中的相好?”

  “你摇头,那是不喜欢白骨精一样的兔子哥,天哪,难道你喜欢兔子哥一样
的白骨精?唉,口味够刁,这也由你了。你们改嫁的时候千万要记住到相公的坟
前告诉一声,也好让我在地下心安。”

  初荷和小昭泪如雨下,趴在他的身上号哭呜咽,把他胸前的衣襟搓弄得一塌
糊涂。方学渐颤抖着伸出手掌,温柔地抚摩她们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微
笑,两只眼睛缓缓闭上,脑袋一歪,身子一挺,双腿一蹬,就此与世长辞。

  初荷和小昭悲痛攻心,同时大叫一声,骨碌、骨碌,晕倒在地。方学渐着忙
了,傻眼了,头大如斗了,他实在想不到一个玩笑竟然害得她们晕厥过去,罪孽
啊罪孽,看来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急忙掐人中,做人工呼吸,输内力,好不
容易大小老婆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悠悠地醒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审讯自然是一边倒的。

  “你为什么装死骗我们?”

  “我是真死了,不过,阎王爷硬说我阳寿未尽,在人间还欠着两笔天大的债
务,必须还清了才能到地府报到,所以他就放我回来了。”

  “什么债务?多少利息的高利贷?”小昭的问话。

  “阎王爷长什么模样?有没有长胡子?”初荷的问话。

  方学渐咳嗽了一声,扭头望着窗外,道:“我没看清阎王爷是不是长胡子,
因为他的脸太黑了,黑的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哪里又是胡子。阎王
殿大的望不到边,里面一片昏暗,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鸟语花香,甚至没有天与
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双火焰似的眼睛。”

  “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突然想起,方学渐,你知不知道,世上最
纠缠不清的是什么?我摇摇头。那个声音又道,世上最纠缠不清的是债,是男女
之间的感情债,你在阳间欠下两个痴情女子的感情债,那是要用你一辈子的时间
去还的,你不是曾对老天爷起过誓,今生今世要好好地照顾她们,爱护她们,难
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整个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我大声嘶叫着,说我
没忘记,我没忘记,我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人间等我,我要一辈子照顾她
们,爱护她们,怎么会忘记?阎王老爷,我求求你放我回去,让我先去还了这笔
感情债,哪怕只有一天工夫,哪怕死后打入阿鼻地狱,受十八种酷刑煎熬也甘心
情愿。阎王爷哈哈大笑,挥一挥衣袖,我就回来了。”

  两个痴情女子被方学渐的鬼话感动得泪水盈眶,扑入他的怀中,“嘤嘤”地
抽泣起来。小昭泪眼迷离,咬着他的耳朵喃喃道:“相公,女人是不是很笨,只
要你对她好,就算只是口头上的,也会一辈子记着你,惦着你,就算再多的恨,
再多的怨,再多的泪水都冲刷不去。”

  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只用花纸折出的船,然而世间多少女子,都敢坐着它毅然
出海?男子轻轻的一句诺言,便缓缓地起锚扬帆。航船被风吹向黑暗未知的广袤
海洋,前途有数不清的风雨磨难,都无丝毫畏惧。

  女人有时表现出来的勇敢与盲目,男人永远无法理解。

  过了长江,山庄众人收拾行李,把马车赶上岸。沐老板一脸死了爹娘的哭丧
样,双膝一软,在方学渐面前“扑通”跪下,哀求道:“大侠,英雄,你可千万
要救小人一命啊。”

  方学渐把大小老婆搀上马车,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像观赏一头长相奇特
的史前动物,哈哈笑道:“沐老板,你这是什么话?你现在是十三连环坞的精英
分子,以后整个鄱阳湖都归你管了,大家巴结你还来不及,谁那么大胆,敢要你
的命?”

  沐老板脸上的表情更加深刻,苦大仇深的样子像被压迫了八百年的农奴,他
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解明道,鼓足勇气道:“你们在我的船上杀了庞舵主和他的
手下,叫我以后怎么活?叫我一家八口怎么活?”

  方学渐点头道:“庞舵主可不是我们杀的,那是鄱阳帮洪三通下的手,先阉
再杀,死的很惨啊。至于他的三个手下,自然也是鄱阳帮的人干的,两个帮派火
拼,死几个人最正常不过。沐老板,你是聪明人,这条水道不太平了,早点收手
吧,这二百两银子算我放血,送你做安家费。”

  九江的对岸是湖北省境,一个叫小池的渔村,说是渔村,因为地理条件较优
越,也聚集起了三百多户人家。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一股好像从数百年前弥
漫过来的鱼腥味在众人的鼻端萦绕不去,若有若无,说不出的难闻。

  已是午后,阳光懒洋洋地躺在“钓鱼台”酒楼老板娘还算标致的脸上,老板
娘懒洋洋地躺在二楼的阳台上,微微眯眼,正在欣赏手指上的一枚钻石戒指。钻
石的光泽流上白嫩的肌肤,相互辉映,灼灼动人。

  马嘶声从楼下传来,她探头一望,只见三辆马车和四匹骏马在酒楼前停下,
生意上门,她像被利箭射中了屁股的兔子般跳将起来,口中大叫:“宝强,生意
来了,快出去迎客。”

  “钓鱼台”酒楼的门面不大,但桌椅器具还算整洁,宝强是老板兼伙计,一
脸憨厚,乐滋滋地应了一声,把众人请进门,分两张桌子坐下,奉上茶水,等众
人点过酒菜,便去厨房吩咐下锅。

  “小地方没有什么好菜,只这一道‘清蒸武昌鱼’还算正宗,外地人到湖北
来,那是非尝一下不可的。”老板娘笑吟吟地端了一只碎花青瓷海碗上来,葱花
加上肉脂的香味混在一起,芬芳扑鼻,十分诱人。

  解明道听见她的声音,伸出去的筷子突然凝在半空,慢慢扭过头来,两人四
目相对,身子同时一颤。老板娘啊的一声,花容失色,双手一颤,青瓷海碗笔直
地跌落下来,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身碎骨,飞溅出来的汤水把她的折花裙子污
的一团糟糕。

  山庄众人停下筷子,大家的目光在解明道和老板娘的脸上打转,多少猜出了
两人的关系。小素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唤道:“解叔叔,解叔叔。”

  解明道回过头来,摸了摸她的头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声招呼道:
“来来来,方兄弟,两位弟媳,闵总管,童总管,大家喝酒吃菜。”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可能喝的太急,酒水哽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发
红的眼角微微有些潮湿。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今年的怪事真他妈的多,诸
事不顺,连喝酒都要呛到。”

  宝强听见动静跑出来,见到眼前的情景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赔
笑道:“这碗‘清蒸武昌鱼’刚出锅,烫手的很,客官们请多包涵,我叫厨师马
上再杀一条,滚水清蒸,很快就好。”他把一脸尴尬的老板娘拉到一旁,低声安
慰几句,让她上楼去换裙子。

  这顿饭吃的有些古怪,大家尽量在掩饰些什么,却往往适得其反。除了解明
道,众人或多或少对那架松木梯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扒饭吃菜的时候总忍不住
要望一望,可惜饭局到了尾声,老板娘都没有再下来。

  今天是解明道单独上路的日子,众人出门相送。方学渐从马夫手中接过“乌
蹄玉兔”,把缰绳交到他的手里,笑着说了句吉利的祝愿话。经过了这几天的休
息,他的伤势已好了一半,“乌蹄玉兔”跑起来又快又稳,在没有杀手阻击的情
况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小素跑去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哭泣。解明道抱起她瘦弱的身子,在小脸蛋上
亲了又亲,走过去把她交到闵总管怀里。他翻身上马,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
一扫过,微笑着抱了抱拳,道声珍重,打马而去。“乌蹄玉兔”放开四蹄,几个
起落,已在数十丈外,转眼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方学渐招呼大家出发,上车上马,此去黄梅县还有七十里地,在天黑之前还
赶得及住宿吃饭。他从牛福手中接过马鞭,亲自赶车,顺带练习“神龙鞭法”,
一回头间,只见二楼阳台上依着一个女子,目光痴迷地凝望着解明道消失的道路
尽头。

  金色的阳光照上她肌肤细白的脸庞,上面挂着两粒钻石一样闪动的亮点,好
久好久才跌落下来,在空中无声地旋转飞舞。

  澄澈的珍珠上映出五颜六色的绚丽,好像人间的喧嚣和浮华。泪水悄无声息
地砸在空旷的大街上,仿佛有回音在耳边袅袅回响。

  从黄梅县到桐城不过一天半的路程,在潜山县又过一夜,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方学渐带领山庄众人,已坐在县城老字号“紫来茶馆”的雅座里,喝着芬芳馥郁
的“黄山毛峰”,品着宫廷风味的精致细点了。

  “紫来茶馆”在桐城县内远近闻名,这里做出来的糕点不但式样漂亮,而且
独具风味,其中尤以肉末烧饼、鲜花玫瑰饼、碗豆黄和芸豆卷等仿膳小吃最是香
甜可口。

  方学渐小时候每次进城办事,都要到茶馆楼下伸长鼻子闻几下香气,吞两口
唾沫,解解瘾头,这些美味几乎全是他的梦中情人,一想起来口水就会流的半里
长。

  在某个特定的人生阶段,他最高的奋斗纲领就是能正儿八经地坐在“紫来茶
馆”的雅座里,捧着这些糕点小吃饱餐一顿,所以一等投宿完毕,便巴巴地带了
大家过来。好不容易每样都塞了一只下肚,他面向初荷道:“荷儿,这里的糕点,
味道还使的么?”

  初荷从碟子里拿起那个咬过一口的肉末烧饼,又少少啃了一口,道:“好像
和平常吃的没什么两样。”方学渐转头看小昭,小昭拿起一个“芸豆卷”放到茶
杯里,搅了搅道:“太硬了,我泡软了吃。”

  方学渐“嗯”了一声,心想自己离开桐城才一年多,这里的街道没变,风物
没变,人心却大变样了,连老字号茶馆做出来的几样糕点都没有以前用心,以次
充好,昧着良心骗客人的钱财,世风日下,兼之破坏他梦中情人的美好形象,孰
可忍孰不可忍?

  方学渐想找来茶馆掌柜痛骂几句,转头却见几个书生坐在对面临窗的桌前,
指指点点,正在欣赏一幅水墨丹青。他心中好奇,起身走将过去,只见画面上一
座清雅的村庄,树木掩映,沐浴着朝阳,村前有条小河,岸柳成行,河上一座木
桥,桥上走着一个肩挑菜蔬的农户,桥下停泊一艘小船,船头立一只扬脖欲啼、
神气十足的大公鸡。这幅画布局得当,情景交融,也算上品了。

  书生们跃跃欲试,都要为这幅画题诗,可惜吟诗多时,谁也概括不了这幅画
的全部含意,正沮丧时,方学渐踱过来凑热闹。书生们见他脚步沉稳,面容端正,
头戴青巾,身穿藕色长袍,颇有饱读诗书的架子,便拉着他硬要填上一首。

  方学渐不料他们如此热情,一上来就要他填词做诗,脸上的表情是如此诚恳
又可恶,分明想逼迫自己当场露丑嘛。他此刻身陷重围,左支右绌,正要想法开
溜,一瞥眼看见大小老婆从对面投过来的崇拜眼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登时软了
下来。

  双方通过姓名,原来是顾宪成、史孟麟、何唐和童自澄四人,何唐年岁最长,
和顾宪成是去岁刚中的举人,史孟麟和童自澄还是秀才。方学渐一边和他们应酬,
一边脑子飞转,思索着如何过此难关。

  见面礼毕,他学曹子建当年七步成诗的模样,眉头深锁,双手反背,弯腰而
行,步子缓缓跨出,每一步几乎都要一盏茶的功夫,七盏茶已毕,方学渐终于抬
起头来,开口吟道:“河桥清风柳依依,院落薄阳烟丝丝。村农过桥格吱吱,公
鸡撑船叫喔喔。”

  众人傻眼,张大嘴巴不知该表示钦佩,还是该表示仰慕。方学渐吁出一口长
气,抹了一把额头热汗,忽听屋角传来噼里啪啦的掌声,回头看见一个男子在那
里鼓掌,身上一件褪色的粗布衣衫,光脚穿着一双芒鞋,除了头发油光发亮,梳
理整齐外,模样倒有八成像一个村农。方学渐得意地抱了抱拳,冲他微微一笑,
感谢捧场。

  那人拍着手掌,缓缓转过头来,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容貌清秀,
有三分目空一切的狂气,又有三分读书人的儒雅气,他瞟了方学渐一眼,嘴角翘
起,让人产生一种他在微笑的错觉,冷冷道:“这位公子哥做的好诗,敢把‘公
鸡喔喔叫’这样经典的句子写入诗词的,只怕自盘古开天、颉仓造字以来,你也
算第一人了。”

  方学渐的脸皮尽管刀枪不入,厚实的犹如铜墙铁壁,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尤
其是老婆、手下就在旁边,这个面子如何丢的起?他脸上微微一红,强辩道:
“和‘公鸡喔喔叫’相似的句子,在《诗经》中就十分常见,何来本人首创的断
语?

  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关关’两字,便是鸟叫的声音。“

  那人叫一声好,站起身来,抱拳道:“想不到你做诗不怎么样,脑子倒挺灵
光的,在下黄安(今湖北红安县)耿定理,游历至此,想不到能在桐城和几位高
人雅士相遇,也算不虚此行了。”后半句话却是对那四个书生说的。顾宪成等人
急忙还礼。

  方学渐不学有术,于诗歌一道一窍不通,对《四书五经》更是所知甚少,这
首《关雎》还是拜托其中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淫糜句子才记住的。

  他也抱了抱拳,道:“耿兄大名如雷贯耳,不知能不能赏光做诗一首,应衬
那幅图画,也好让小弟们开开眼界。”

  四个书生平时埋头苦读,连家门都难得出一趟,来往的更是一些同省、同县
的学友,对这少年成名的耿定理压根就没听说过,见有热闹可瞧,哪有不附和的
道理?童自澄把图画拿到他面前,请其观赏。

  耿定理端详一阵,又踌躇了一会,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画纸,在桌子上展平,
取过一管兔毫,蘸上浓墨,便在空白处书写起来。五人相视一眼,都怪这人太狂
放了些,凑上去看,只见几排苍蝇大的行书一挥而就,字迹飘逸,宛如龙走蛇行。

  上面写着:

  “日出扶桑万户低,大船拢落小桥西;农家非是寻常客,嘱咐金鸡莫乱啼。”

  这首诗不仅概括了画面的全部构图,且诗意含蓄,既有自喻之意,也有警人
之处,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四个书生看他写罢,齐声叫好。方学渐脸皮再厚,再没有自知之明,也知道
这首诗比自己“叫喔喔”的那首高明的太多,当下倒了一杯茶给他,躬身道:
“耿兄大才,小弟服焉。”

  耿定理喝了茶水,笑道:“大才不敢提,能够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定理
就已经很满足了,方兄弟才思敏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去岁中举没有?”

  方学渐的面孔微微一红,他的秀才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考中举人,那
还是镜中花、水中月,看的见、捞不到的事情。他马虎的敷衍过去,耿定理见他
尴尬的神情,知道不便追问,笑了笑,转头去和其他人交谈。

  六人互相礼让,围着一张桌子坐下,三个书生一台戏,六个书生便是两台戏,
虽然方学渐多少有点滥竽充数之嫌。耿定理年纪虽轻,但自小游历四方,两个兄
长又是地方上的实权高官,见识比五人自然要高出一大截,说起时局弊政和科考
趣闻来绘声绘色、头头是道,让方学渐佩服不已。

  六人谈论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偏西,这才相惜别去。方学渐特意要了耿
定理在老家黄安的住宅地址,说有空一定上门请教。

  耿定理生性疏狂,对朋友真诚热情,仁至义尽,最讨厌官场里的繁文缛节和
勾心斗角,文才虽高,一直没有做官。听他说的真诚,表示大力欢迎,送他上了
马车,拱手而别。

  山庄众人天刚亮就动身,午饭没吃,被他骗来这家“紫来茶馆”吃什么糕点
和茶水,清淡无比,无聊极端,上车的时候还磨磨蹭蹭,一肚子的不乐意,只是
碍着他是庄主,不敢有所表示。

  方学渐察言观色,知道他们对自己有意见,忙吩咐闵总管,晚餐去“龙眠酒
楼”好好吃一顿。除了“黄焖豆腐”、“栗子扒白菜”、“蟠龙黄鱼”和“荷包
里脊”等七、八样酒楼特色菜,还有仿制南宋御厨房的菜肴“四抓”、“四酱”

  和“四酥”。

  “四抓”是抓炒腰花、抓炒里脊、抓炒鱼片、抓炒大虾:“四酱”则是炒黄
瓜酱、炒胡萝卜酱、炒榛子酱、炒豌豆酱:“四酸”指的是酥鱼、酥肉、酥鸡、
酥海带。用料考究,制作精致,还带有皇家雍容华贵的气质,享用起来的滋味自
然大不相同。

  山庄众人一个个吃的眉开眼笑、满嘴流油,刚才的郁闷和不愉快早就一扫而
空。初荷用红润润的小舌头舔着油滋滋的手指,问方学渐道:“相公,这是你的
老家,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去昭明寺,看我师父。”

0768 2010-8-29 11:51

第四十四章高僧

  “抵天柱而枕龙眠,牵大江而引枞川”,从地势上看,龙眠山仿佛一望无际
的原野之上横卧着的一条巨龙,把大半个桐城环抱其中,沉淀数千年的文化和历
史,是古老桐子国的脊梁和主心骨。

  入秋后的正午阳光不再如夏日般刺眼,暖阳穿透天空中棉絮般的卷云,将笼
罩在大地上的薄凉空气微微蒸暖,山风吹来,清凉宜人,觉不出丝毫闷热。

  青翠茂密的松林间总有红得发紫的枫叶点缀,望出去满目葱茏,高高低低的
青绿色松树在风中傲然挺立,一动不动。叶片间筛下的点点金光,伴随着缕缕清
风浅浅摇曳,是一片秋色中闪亮的点缀。

  昭明寺始建于东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建在龙眠山的山腰,全盛时期,有
六楼、十二阁、三十二殿堂,僧徒达八百余众。从山顶上看,山下云林漠漠,整
座寺宇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之中,显得古朴壮观,气象恢弘。

  方学渐昂头阔步,带着大小老婆迈进寺门,眼前壁瓦丹柱依旧,画梁飞檐依
旧,斗拱层叠依旧,却比一年前好像破旧了许多,角落处墙体剥落,十几尊佛像
金身暗淡,院中杂草丛生,一派寥落荒芜的景致,不由暗暗摇头。

  知客僧虽察觉他面貌熟悉,身架相似,怎想得到这个衣着阔绰,出手大方,
还带着两个如花美眷的阔少,就是以前那个衣着褴褛,皮黄骨瘦,挨了他们拳头
都不敢吭声的小叫花子方学渐。

  方学渐目不斜视,一脸严肃地在佛像前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取出两只五十两
的元宝交到知客和尚的手中,问道:“晦觉禅师可在寺中?”

  知客和尚大惊失色,两只手掌各握了一只大元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嘉靖
皇帝登基之后,举国上下崇尚道教,鄙弃释道,和尚庙、尼姑庵烟火寂寥,门可
罗雀,昭明寺千年古刹,在本地还有一些影响,有好心施舍的也从没有超过二十
两的。

  他不料这个小施主乐善好施,天下少有,一出手就是一百两纹银,当真喜从
天降,定了定神,急忙连声称谢,大赞他仁厚虔诚,定蒙菩萨保佑,日后金榜题
名,高中状元,出将入相,名垂青史,家庭和睦,子孙满堂,福泽无穷。

  他恭维了半天,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方学渐的问话,咽了口唾沫,道:“方
丈大师在后院厢房坐禅,要不要小僧进去禀告一声。”

  方学渐满脸微笑,看着他飞快开合的嘴巴,心想鸨母骗嫖客的钱财那是要用
妓女白花花的身子作为诱饵,做和尚的空口白话就能让客人把口袋里的银子大把
大把地拿出来,而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天底下言辞伶俐、油嘴滑舌的莫过于
这些和尚了。

  他知道了师父的下落,不欲和这多嘴和尚纠缠,又塞了二两银子给他,道: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请厨房的师父们给准备几碗素菜,我想和晦觉禅师一起进
餐。”

  知客僧连声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方学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熟门熟路,
经过药师殿、天王殿,巍巍殿宇,森森古木,过了刻石碑林,沿着一条游廊来到
后院方丈室。

  方学渐打手势让大小老婆轻声,蹑足走到房门前,正要开口求见,忽听得隔
门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渐儿吗?”正是抚养他长大的晦觉禅师。

  方学渐心头一热,喉头微微哽咽,恭恭敬敬的道:“师父,不孝弟子方学渐
来看你了。”呀的一声,推开板门,抢步而进,随即跪下叩头。

  初荷和小昭跟着进去,见屋中空落落的,一床一几二椅,陈设十分简单,蒲
团上坐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须发皆白,想来便是昭明寺的主持晦觉禅师了,
急忙跟着方学渐跪倒在地。

  晦觉禅师脸露微笑,喜滋滋地看着他,道:“起来吧,这两位姑娘是你的同
伴?”

  方学渐微感窘迫,扭过头看了大小老婆一眼,道:“师父,这两位…姑娘是
弟子的妻、妾。”初荷和小昭的脸蛋羞红,站起身来,和他一人一个蒲团,在地
上坐了。

  晦觉禅师微微地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道:“姜昌荣老师两个月前有封
信来,说你突然失踪,是不是吃不下苦,跑回这里来了?我等了十天,不见你回
来,便回信让他好好寻找一番,不想你偷偷娶老婆去了,难怪翻遍整个安庆城都
找不到。”

  方学渐不想当着老婆的面提起自己的丑事,便尽量敷衍着过去。时至正午,
不多时厨房开饭,晦觉禅师请他们去隔壁用膳,掌厨的和尚奉上素菜白饭。

  厨房得了方学渐的事前招呼,除平时食用的青菜萝卜豆腐,另外还加了“佛
手鱼卷”、“奶汤素烩”和“红烧卷鸡”三道素菜,汤汁红润油亮,口味鲜香滑
嫩,比起平时吃惯的大鱼大肉,别有一番味道。

  吃的正欢,方学渐突然想到一事,抬头问道:“师父,才一年多没见,寺里
面的这些屋宇墙舍怎么感觉一下子破败了许多,以前富丽堂皇的,好像是皇宫一
样。”

  晦觉禅师看了他一眼,用餐布抹掉嘴角的汤水,道:“你见过皇宫?”见方
学渐摇头,晦觉禅师笑了,道:“昭明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渐儿,是你的眼光
变了。”

  “我的眼光变了?”方学渐仿佛有所感悟,又似乎仍是一头雾水,“我一直
没有变啊。”

  晦觉禅师笑的更加慈祥,和蔼地看着他,道:“渐儿啊,你变多了,如果我
没有猜错的话,你身上穿的这件长袍是用上好的湖州丝绸做的,式样也是时下最
流行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方学渐恍然大悟,原来什么都没有变,昭明寺还是以前的昭明寺,“紫来茶
馆”还是以前的“紫来茶馆”,仿膳糕点还是以前的仿膳糕点,唯一改变的是自
己。锦衣玉食,高楼大厦,娇妻美妾,富足豪华的生活起居让自己彻底变了。

  用完午膳,方学渐想陪师父单独聊一会天,便找个由头支开了大小老婆。两
人回到禅房,方学渐关上房门,便“扑通”跪了下来,泣声道:“师父,弟子大
难临头,你一定要帮我拿个主意。”

  晦觉禅师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口中说道:“渐儿,你先把这一年多的
经历跟我讲一遍,为师能帮你的一定……”双臂用力,却像扶在一座山上,方学
渐的身子一动不动,心想:好小子,一身内功只怕已有五十年的功力,不知道从
哪里拣来的?

  他运起勤习苦练的“罗汉伏魔神功”,这才把跪在地上的方学渐架了起来,
笑道:“渐儿,你这身内功可强的很啊。”

  方学渐会心地笑笑,扶着他在蒲团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苦着面孔道:
“师父,事情就要从这身内功说起,有一天我在迎工山中采药,有一条小金蛇不
小心爬进了我的嘴巴……”

  他把这两个多月以来的遭遇挑重要的讲了一遍,该回避的回避,该修改的修
改,该加工的加工,最后集中起来的焦点自然是可爱万分的龙红灵老婆和万分可
爱的秦凌霜岳母,被凶暴残忍的天山缥缈峰的十八个黑衣使者绑架,威胁要他拿
出一百万两银子赎身,否则就要撕票。

  这十八个黑衣使者个个武功高强,惊世骇俗,其中一个一拳就把一头大牯牛
给打成肉酱,另外一个好像鸟一样,能够在空中自由地飞来飞去,还有一个更过
分,他走过的地方,不管院落还是厅堂,地上半尺厚的花岗岩都会寸寸碎裂。

  晦觉禅师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最后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灰色的瓦片,雪
白的眉毛微微抖动,口中喃喃道:“缥缈峰,灵鹫宫,缥缈峰,灵鹫宫……”突
然低头道:“渐儿,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名剑山庄吗?”方学渐摇头。

  “你这次上山,肯定去你爹娘的坟前扫过墓了?”方学渐点头,他这次回来
桐城,一半的目的就是带两个媳妇到坟前祭拜爹娘。

  晦觉禅师口念“阿弥陀佛”,叹了口气,道:“渐儿,你的祖父方讳印为官
廉洁恬静,在任上兢兢业业,造福一方,死后两袖清风,连像样的屋子都没有留
下一间,也算古来少见的贤臣,我收留你,便是看在他的面上。”

  “你现在是方家唯一的后嗣,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我把你送到名剑山庄
学艺,是想让你跟着姜老师学到些本事,可以谋一份衙役、护院什么的职业,娶
妻生子,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唉,天意啊天意。”

  方学渐伏地长跪,哭泣道:“弟子愚昧,一直不懂师父的苦心,心存怨恨,
在外面惹是生非,让师父担心忧虑,罪过不小。”

  晦觉禅师走过来,扶他站起,怜惜地抚着他的头,说道:“傻孩子,师父这
把年纪,还有几天好活?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此去天山,路途多
险,再加灵鹫宫武功神奇,一定要小心应付,能忍则忍,少惹是非至关重要,你
的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只是不知道如何正确运用,现在师父送给你一样物事,你
过来。”

  方学渐心中欣喜若狂,暗想:师父是当今少林寺方丈晦明的师兄,“晦”字
辈高僧硕果仅存的五人之一,拿出来的东西自然非同小可,“学而时习之”,一
脚将半尺厚的花岗岩寸寸踏碎,一拳把一头大牯牛打成肉酱,痛快绝伦,酣畅淋
漓。

  面上却装出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恬淡神情,轻声问道:“师父,
是什么东西啊?”

  晦觉禅师走到床前,把元宝形的木枕搬出来,放到茶几上,提起右掌轻轻拍
下,坚实如铁的檀木枕头“格勒勒”一阵响,慢慢碎裂开来,好像被数千斤的重
物猛地砸了一下。

  方学渐暗叫“乖乖不得了”,咋舌不下,赞道:“师父神功盖世,这一掌之
力只怕不下千斤,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般若金刚掌’?”

  晦觉禅师微笑着摇头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之一的‘须弥山掌’,
出则无声,及如山至,劲守丹田,全用内力催动,和外门绝学‘般若金刚掌’是
完全不同的。”手上不停,又拉又扳,把碎裂的木片剔除,露出一只两寸多高的
扁平铁盒,看模样已十分陈旧。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这盒子藏得如此隐蔽,盒子里的东西珍贵可想而知,
睁大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将锁纽拉下,伸手慢慢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
是两本发黄的书册,书页上蚯蚓似地写了三个奇怪的文字,他从小接触佛经,知
道是梵文。

  晦觉禅师拿起书册上的一块米黄色玉佩,交到他的手里,笑道:“渐儿,这
块玉佩曾是一个江湖奇人的护身符,师父送你当成亲礼物,好好贴身保藏,说不
定能助你逢凶化吉。”说着,伸手把盒子重新盖上。

  吐鲁番出产的和田玉可以分为五类:白玉、青玉、碧玉、黑玉和黄玉,其中
白玉即羊脂玉产量极少,最为珍贵,黄玉最常见,也最便宜,同样一块玉,价格
往往相差百倍。

  方学渐见这玉佩雕成梨子形状,上面刻着一个淡淡的“莹”字,若有若无,
如果观察不够仔细,还真看不出来。这块玉佩虽然质地细腻,光泽柔和,但是小
巧精致,菲薄如纸,花一百两银子足可以买上四、五个,一点都不希奇。

  他暗骂师父小气,转眼瞥见晦觉禅师正要把铁盒收起来,急忙伸手拦住,恳
求道:“师父,这盒子里的两本书看上去好有内涵,能不能拿出来给弟子瞻仰一
番?”

  晦觉禅师“哦”了一声,道:“当年,达摩祖师在嵩山少林面壁修炼,九年
功毕坐化,少林僧众在他面壁处得到一个铁函,里面有经书两本,一为《易筋经
》,另一为《洗髓经》,便是这盒子所藏的两本书册,可惜书中全是天竺文字,
你看得懂吗?”

  方学渐“哇”地欢呼出来,道:“原来这两本就是少林重宝《易筋经》和《
洗髓经》,果然十分地有内涵,师父,能不能借个一年半载,待弟子找来天竺番
人,把它们翻译完毕,再来完璧归赵?”

  晦觉禅师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才一年没见,你是越来越滑头
了,少林僧中不乏懂梵文之人,这两本书册数百年前就已翻译过来,不劳你费心
了。《洗髓经》中记载的是一种精湛的先天内功,学会之后,可以使人的五脏六
腑、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等得到充分调理,洗清体内一切污秽,从此脱胎换骨,
丹田真气在身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伸手投足,会有一道无形的力量迸射出
来,克敌制胜,正是你需要的。”

  方学渐见他的意思是要将《洗髓经》传给自己,学会之后,内力收发由心,
一拳击出,裂石穿墙,威力无穷,从此登上一流打架高手的行列,再也不怕别人
欺负自己,心中乐滋滋的,装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道:“师父,《洗髓经》
如此玄妙,那本《易筋经》呢?”

  “《易筋经》是达摩祖师为了增强佛门弟子的身体素质,改善筋骨而编写的
一些锻炼法门,平常人练习可以强身健体,通内养外,调治百病。书中除了十二
段锦的健身体操,便是排打、药浴和运气等一些耗费财力和时间很多的方法,皮
囊小术,不提也罢。渐儿,从现在开始,我将分章节讲解《洗髓经》的精义,你
要专心听,三天内不准跨出这道门槛,做得到吗?”

  方学渐跪下磕头,称谢不已,出去找到初荷和小昭,把事情原由说了一遍,
又给了知客和尚二十两银子,让他在后院腾一间屋子出来,供她们晚间居住。大
小老婆跟着他惯了,说要分开三天,哪里肯依,方学渐好说歹说,每人给了一样
精致的玉石首饰,这才勉强答应。

  回房闭关修炼,晦觉禅师待他坐定,便开始详细讲解。《洗髓经》集合了佛
家内功之大成,深奥而神奇,要领悟掌握绝非一年半载可成,幸好方学渐内力根
基深厚,任、督二条脉络又通,真气流转没什么障碍,只是不懂如何正确运用,
好像一个三岁小孩,口袋里有几十万银子,却不知道怎么花用。

  任何内功,蓄气是第一关,通道是第二关,运用是第三关,丝毫勉强不来。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你的口袋里只有一百两银子,却想买五百两的货物,唯
一的办法就是再积蓄银子。

  武学中还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取巧法门,武当山上的道士用得最多。这
法门乍一听上去非常厉害,实际操作的难度却相当大,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在
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使用,其实还是“四两拨无两”。

  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准,差了那么一点点,一个拨不动,
千斤之力压下来,唯一的下场就是头破血流,一命呜呼,可不是玩的。

  通道就是流通渠道,如果你用十年时间积蓄下五百两银子,却在钱庄里打了
五年的存折,不能随时拿出来花用,这五百两银子还是没有多少用。钱财这样,
真气也一样,经络的通畅是真气运行的保证。

  方学渐无疑在“蓄气”和“通道”两个关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根基早已培
好,好比都江堰灌溉工程全面竣工,万顷大湖积蓄了汪洋巨浸,水到,渠也成,
剩下的一关就是怎样“开闸放水”了。

  内力是一种增长缓慢、恢复也缓慢的神奇物品,用总量有限的真气造成最大
的破坏力,这是每个练家子梦寐以求的理想。事实就是如此,尽管某些伪善的小
说家硬是把主人公标榜得崇高无私。

  方学渐依照晦觉禅师的讲解,用心记忆,认真理解,将体内真气按照《洗髓
经》记载的特定线路运行,一切窒滞之处无不豁然而解。他练完“足少阴肾经”

  练“足少阳胆经”,练完“足太阴脾经”练“足太阳脾经”,足部六个经脉
全都练成,少阳少阴融会调和,内力便可以顺畅地到达双腿,收发由心,一步迈
出,地上的砖石便断了一块。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练完一处经脉,武功就上升一层,于外界事物,全
然的不闻不见,从天明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次日天明。待得晦觉
禅师将全书讲解完毕,他也将所有的经脉修炼完成,已是第三日傍晚。

  方学渐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内力运转,无不如意,举手投足之
间,都似有一股澎湃欲裂的力量要从体内宣泄出来。他拜别晦觉禅师,信步走到
大小老婆住的禅房,隔着老远就听见房中传出的初荷声音,咯咯唧唧,竟然连听
力都长进了许多。

  他刻意放轻脚步,猛地推开房间,瞥见一个嫩黄衫子的苗条身影站在窗前,
凌空飞扑过去,口中哈哈大笑,道:“亲亲小老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
见如隔九秋,九秋过去,让相公来摸摸你的小乳鸽长大些没有?”

  在女子的惊呼声中,两只手掌从女子的腋下穿过,已不偏不倚抓住了两团柔
软饱满的物事,耳中只听小昭的声音说道:“相公,你……你抓错人了。”

  方学渐惊恐地张大嘴巴,扭头望去,只见初荷和小昭好端端地盘腿坐在床上,
那么……那么怀中的这个女子又是谁来?

  黄衣女子陡然间要害被抓,呼吸停顿,差点晕厥过去,蓦地回过头来,冰凉
的额头擦过陌生男子软中带硬的鼻尖,一张清丽的面孔完全扭曲,瞳孔收缩,眼
中的恐惧和慌乱好像劲风中的两朵火苗,想躲,却又无处躲。

  方学渐“哎呀”一声,身子一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抽回两只翻云覆
雨的大魔掌,表情异常尴尬,抬起头来,不敢面对她内涵丰富的漆黑眸子,却清
楚地感觉到里面有一粒亮晶晶的光泽在慢慢聚集、抖动,宛如月色下海面涌动的
潮汐。

  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魏碑体书法,古朴的隶书,字体端正大方,气势刚健有
力,佛曰:风不动,旗帜不动,是你的心在动。方学渐暗吁一口气,佛曰:手不
动,奶子不动,是大家的心在动,如果按照佛家理论,刚才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
场幻觉?

  他心中一宽,正要以此为据,用佛祖“割肉喂鹰”的大无畏献身精神好生开
导她几句,脑门上早已挨了一个响亮的头槌,初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占了便
宜,还不快快向云霞姐姐道歉?”

  方学渐摸摸头皮,一脸冤枉和无辜,向黄衣女子躬身行了一礼,道:“云霞
姐姐,你长的这么端庄秀丽,一定是观世音菩萨投胎转生,对人宽厚慈悲为怀,
小子刚才一时技痒,误抓……误抓你的那个地方,多有冒犯,还请大度原谅。”

  云霞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见他道歉的样子一本正经,还算诚恳,骂也不是
不骂也不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宣泄,扑进初荷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方学渐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女人哭鼻子,登时慌了手脚,有心劝慰几句,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转头瞥见小昭一脸狡黠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严肃地道:
“小昭,相公有些事情要问你,出来一下。”

  小昭应了一声,下床穿上黛绿色绣花小棉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出
房去。才出房门,腰上一紧,已被两条铁一样的手臂拥住,半分动弹不得,两片
红唇开启一线,就被一张火烫的大嘴含住,心跳一下加速,脑中刹时变得一片混
沌。

  暮色像只体积庞大的乌龟,从山麓那边慢慢爬过来,沉重而不知疲倦,地上
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随着天色一点点变得灰暗、模糊,秋风吹过萧瑟的院落,
墙头的野草如醉汉一般前后摇摆。

  两人靠在禅房墙上,唇舌相吸,如两只饥渴的吸血鬼,贪婪而迷恋,直到一
个送斋饭来的大和尚走路不小心,一头撞上廊柱,“乒乓啪啦”,碗碟筷子摔了
一地,额头更是肿起个鸡蛋般的大包,连声叫痛,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相视一笑,携手回房。

  房中灯光轻漾,见两人进屋,初荷的目光露出调皮的笑意,道:“出去这么
久,你们跑到哪个地方偷食去了?可有什么好吃的带给我们?”

  方学渐见那黄衣女子坐在桌前,一张匀称的鹅蛋脸,琼鼻小口,皮肤白皙,
也算一个七、八分姿色的小家碧玉,只是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
嘻嘻一笑,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连老鼠都饿得皮包骨头,不如我们下
山去吃?”

  初荷和小昭这几天青菜豆腐,早就吃得厌了,当即拍手欢呼,云霞也没有什
么异议。几人收拾一番,方学渐回到方丈室去拜别晦觉禅师,临走前把三张一千
两的银票交给他,当作昭明寺的修葺费用。

  四人一路谈笑,相携下山,凉风拂面,自有一番别样的畅快。说起云霞的事
情,初荷和小昭相视而笑,原来昨天下午,两人闲来无聊,到寺外游玩,却在一
个山坡上望见下面有一座老大的庄院,绿水环绕,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和奇峰怪
石不计其数,心中不免好奇,找路下去想看个究竟。

  山路回环曲折,两人不熟悉附近的路径,越走越远,没找到那个庄院,却在
山中迷了路,好半天转不出来。日薄西山,两人走过一排松树林,隐约听见前方
一个女子的哭叫声,撕心裂肺,好生凄凉。

  两人赶快几步,转过一片山坡,看见一个岩洞之前,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正
在拉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口中又哭又叫,身上的衣服被扯破了好
几个口子,却死死抱着洞前的一株枣子树,硬是不肯松手。

  一个家丁心下不耐,提起大脚,用力地踹女子的后背,女子嘴角流血,哭得
越发凄惨。初荷心思单纯,如何看得下这样的不平事,奔上前去,几下飞脚把两
个壮汉打得晕头转向,满地找牙,救了女子出来,这女子便是云霞。

  双美救人的真实故事在那两个家丁的嘴里流出,在地方上一传十、十传百,
越说越神奇,久而久之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

  两个仙姑在赶赴西王母蟠桃会的途中,看见龙眠山上,两个力大无比的壮汉
正在欺负一个弱女子,便飞身下来搭救。那个女子因为沾染了仙气,后来嫁给了
相国大人张居正,锦衣玉食,一生富贵,死后还封了一品辅国夫人,荣耀无比。

  你不信?爬到龙眠山上去看一看,那个破岩洞现在叫“双姑洞”,那棵枣树
现在叫“枣仙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仙女,天底下
哪来那么漂亮的小妞,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方学渐此时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小老婆将成为万口传诵的仙女,大摇其头道:
“险、险、险,擅做主张乱跑乱跳,这么大座山,不迷路才怪,万一被毒蛇猛兽
伤到,深山野岭的,到哪里去医治?老实交代,这次是谁拿的主意?方氏家法伺
候,老规矩,五百皮鞭。”

  “怎么又是你?亲亲大老婆,你还跟人打架,万一对方是两个超级高手,你
这样贸然冲上去,不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不要噘嘴巴,再加五百皮
鞭。”

  一直跟在三人身后的云霞沉不住气了,抬头说道:“你这人好没人情,动不
动就要用皮鞭打人,这一千鞭子打下来哪里还有命在?初荷姐姐是为了救我才冲
上来动手的,又不是她找上门去和人打架。”

  方学渐扭头过去,见她一脸倔强地盯着自己,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全是忿忿之
色,两排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年纪不小,却不失少女可爱的娇憨,笑道:
“这是家法,硬规定,改不了的,我这一千鞭子抽下来,倒真的会让你的初荷姐
姐欲仙欲死,痛苦无比,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你没想过替她挨上几鞭?”

  大小老婆听他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如此风言风语,脸颊飞红,羞不可抑,云
霞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抽鞭子是怎么回事,一张面孔更是红得像火烧云一般,轻啐
一口,低头不再理他。

  方学渐心中洋洋得意,百般挑逗她说话,云霞就是不做声,连头都不再抬起
来,直到问起她的出生来历,云霞才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隐隐泛出水光,凄楚
之极,静了片刻,开口说道:

  “我从小就没见过爹爹,跟着娘亲相依为命,两年前娘亲生病去世,家中没
钱安葬,只得把自己卖给龙眠山庄做奴仆,一直是服侍老奶奶的起居,今年李老
爷做八十八岁大寿,说是要双喜临门,好事成双,想娶我做他的第十三房小妾,
我……”

  方学渐被地上的一块尖石绊了一下,差点摔上一跤,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
题,在大小老婆的搀扶下方才立定身形,回头问道:“这个…这个李老爷多少岁
数?”

  “八十八。”云霞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方学渐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八十八岁的老乌龟,下面的鞭
子居然还能跳起来打人,也算超级稀有动物一个,他娘的,要发骚,也用不着找
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啊,纯粹是浪费资源嘛,这老乌龟还有一点人性么?当真人神
共愤,天理不容,大小老婆,你们猜猜,这老乌龟还能不能活到八十九岁?”

0768 2010-8-29 11:51

第四十五章豺狼

  龙眠山古称龙舒山,山势蜿蜒起伏,岩壑幽邃,林木葱茏,遥遥望去状若一
条蜷曲安卧的青龙。北宋画坛泰斗李公麟因爱龙眠山景色佳丽,携两个兄弟李元
中、李亮功同时归隐于此,世称“龙眠三李”。

  李公麟在山上建造了规模庞大的龙眠山庄,号龙眠居士,晚年自绘《龙眠山
庄图》,苏轼为之跋,视为国宝。苏辙则作《龙眠二十咏》,一一品题山中二十
处胜景,龙眠山从此鹊声四起,遐迩闻名。

  李公麟在桐城置下偌大的产业,良田数百顷,豪宅数十栋,店面商铺不计其
数,连城中最高档次的“龙眠酒楼”都是李家的私产。他替自己的后代安排好了
一切,用不着他们为了生计而到处奔波,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地
享受逍遥人生。

  一帆风顺的生活,可以让人少吃许多苦头,却也少了许多生命挣扎轨迹中应
有的精彩和刺激,难怪那只八十八岁的老乌龟,死到临头还要弄个漂亮的年轻姑
娘寻一下开心。

  四人这几天都没吃好,下山后要回寄存的马车,直奔“龙眠酒楼”,点了十
七、八个菜肴,痛快地大吃大喝。席间,方学渐提出要帮云霞赎身,一来消除她
的一抓之恨,二来这几天花钱如流水,囊空心痛,如果在偷卖身契的时候,来个
顺手牵羊,反手牵牛,嘿嘿……

  众人商量一番,觉得明的肯定不行,只能用暗的。对于这一类偷偷摸摸的暗
黑行动,方学渐跟着龙大小姐出生入死过好几回,技巧熟练,自然成了这次代号
为“杀龟四人行”的统帅兼马夫,酒足饭饱,载着三个美女回到龙眠山下。

  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好马车,四人结束一番,云霞在前引路,沿着一条狭
小的山道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面是一个人工改造过的树林,方圆数顷,遍
植红豆杉、阔叶油桃、丁香和白蜡树等十几类树种,穿过暗影重重的树林,前面
便是古老的“龙眠山庄”。

  三更天时,星淡月弯,高高的院墙上老藤盘虬,爬满了各类苔藓植物,说不
出是凄清还是肃穆。夜风丝溜溜地吹过,四周除了飒飒的落叶和间或响起的秋虫
低鸣,听不到一丝人迹活动的声响,如此良辰美景,虽非月黑风高暴雨夜,也是
杀人越货偷盗时。

  偷东西自然要一个人望风,四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么刺激好玩的事
情,哪个甘心为人之后?云霞不懂武功,带着妨碍行动,首先被排除在外。因为
她不懂武功,所以要派一个人保护她的安全,最佳人选自然是初荷。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初荷那厥得半天高的小嘴,解下腰间的七星宝剑递给她,
道:“荷儿,云霞姐姐,请把你们的肚兜解下来。”

  两个美女瞪大眼睛,像看一头恐龙似地看着他,问道:“干吗要解肚兜?”

  “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自然要蒙面,万一被人发现,报告官府,仔细追
查起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倒霉事情,这叫防范于未然。你们肚兜透气性好,
还有现成的绳子可以固定,那是天底下最实用的蒙面布,独一无二。”

  “干嘛不能把你这件长袍的前后下摆剪下来,做十块蒙面布也足够了。”云
霞的一双黑眼珠直瞪瞪向他望着,眼神幽幽的,像猫眼石一般微微放光,显然不
肯轻易就范。

  “大姐,这件长袍是我花了整整八十两银子,请玉山县的第一裁缝师傅‘巧
手刘三姐’赶做的,我成亲拜堂那天就是穿的这件衣服,意义非凡啊!再说长袍
剪去下摆,成了一件宽袖马甲,不伦不类的,成何体统?如果传了出去,我以后
怎么见人?你们的肚兜只是借来用一下,少穿这一小会又不会冻死,你看,你的
初荷姐姐多爽利,一点不含糊,小昭,这个你用。”

  小昭一脸嬉笑,却把初荷奶白色绣粉红牡丹的肚兜丢还给他,拉着云霞的手
臂躲到一个灌木丛后去更衣。方学渐脖子伸得三尺长,恨不得钻到那片树丛后去
瞧个究竟,少不了又挨一下大老婆的头槌,眼睛瞪圆,道:“喜新厌旧的坏蛋,
我的肚兜难道不好?”

  方学渐急忙拿起肚兜,凑到鼻子面前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好香,好甜,
亲亲荷儿,才三天不闻,你那个地方越发有女人味了,相公好喜欢。”

  月光洒在初荷润丽的脸上,些微的红晕更增她的艳色,明眸之中跃动着微薄
的火焰,笑道:“你不是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三日便是九秋,这么长时
间,多少有些变化的。”

  方学渐怦然心动,一把抱住她的柔软腰身,张嘴咬住一只饱满高挺的雪峰,
湿滑的舌尖拖着一丝发亮的唾液,从小巧敏感的山巅盘旋而过,惹得她的娇躯一
阵颤栗,像一片风中抖动的杏叶。

  “哎哟”,树丛后转出来的云霞看见如此缠绵的景致,忍不住轻呼一声,心
儿咚咚跳,面上红霞飞。

  两人急忙分开来,初荷羞赧地低下头,方学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见小昭的
脸上已挂着一只明黄色绣杜鹃的肚兜,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模样儿真是说不
出的俏丽动人,强忍住笑,也把初荷的肚兜围在自己的脸上,奶香扑鼻,抱一抱
拳,拉着小昭的手掌,轻轻跃上山庄厚实的高墙。

  小昭武功不行,轻身功夫差强人意,站在两丈高的院墙上也不觉如何害怕,
庄中灯火寥落,楼宇层叠,瓦舍林立,黑暗之中也数不清这许多。

  墙角密密种着几十杆湘竹,前面是一圃叫不出名字的花,开得很艳,香气却
很淡。两人如飞鸟一般跃下,伏下身子,悄声穿过花圃,以墙角、树干为掩蔽,
躲躲闪闪地快步而行,翻过一道围墙,见前面一排二层楼房,楼上一个房间的窗
中透出灯光。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下展开轻功,奔到那栋楼宇前面,飞上二楼,
只听“噼啪噼啪”算盘响,原来是账房先生在算账。

  两人弄湿手指,在窗纸上轻轻戳一个洞,往里张望,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瘦
削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拨弄算盘,一手翻动账簿,全副心思正在算账。

  桌上一支已点了大半的红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注满了古铜高柄烛
台的碟子。房中右边是一张单人小床,青色的蚊帐略微退色,左边靠墙处是一排
排的桦木柜子,多数上了铜锁。

  方学渐心想算你倒霉,向小昭比个手势,走到门前,一脚踢去。“格勒”一
声,门栓断裂,身子像豹子似地窜进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已一拳击在他的太
阳穴上。账房先生身子摇晃几下,口吐白沫,“砰”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方学渐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吓了一跳,刚才的一拳他没有使用内力,不至于
当场毙命吧,急忙蹲下身去,探查鼻子,幸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从他的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两人翻箱倒柜一番,十几只柜子里全是一叠
叠的账簿,有些封页陈旧、纸张发黄,翻开一看,里面居然还有南宋的年号,可
谓历史悠久,数百年前的稀有古董。

  拉开桌子上的两个抽屉,里面倒有三、四百两的碎银子,大的不过十两,小
的不到二钱,大概是“龙眠山庄”当天的收入。方学渐大所失望,满心期望这里
有一大叠、一大叠的银票,这区区四百两银子,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伤心。

  捏人中,浇凉水,弄醒那个账房先生,方学渐伸出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恶
狠狠地道:“我是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银子呢?”

  账房先生醒过来,睁眼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蒙面的布条别出心裁,
一白一黄,上面都绣了一朵逼真的花卉,吓得全身发抖,张嘴呼喊,奈何喉咙被
掐,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面孔涨红,手指点着右边的方向。

  方学渐稍稍放松手指,账房先生说道:“银子……银子在老爷那里。”

  “老爷住在哪里?”

  “在后院,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奶奶的房里。”

  “那些房契、田契、卖身契呢?”

  “在老奶奶那里,后院最左边的那栋三层楼。”

  “好,辛苦你了。”方学渐甜蜜一笑,一拳砸在他的头上,又晕厥过去。

  这人还算听话,抽屉中的碎银子就没有动他一毫,省得他倾家荡产地赔偿。

  两人吹灭蜡烛,出房下楼,朝后院的方向跑去。

  过了几重厅堂、偏院,翻过一堵围墙,来到一个占地极广的院子,山石、清
溪、柳荫、曲廊、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想来便是山庄后院了。

  沿着左边的鹅卵石小道快步小跑,两人一个心思,找到那只老乌龟元配夫人
的住处,先把云霞的卖身契给弄出来。行过七、八个假山,两座连着短廊的四角
亭,前面一排稀疏的紫杉树,后面屹立着一栋三层高楼。

  两人不敢肯定这高楼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栋,但方位在左,只得上去看一看
了。携手上楼,两个起跃,直上三楼,房中没有灯火,不知道住的是谁,方学渐
伸手去轻轻推门,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手而开,居然是虚掩的。

  月色凄迷,把他的淡淡身影投入门内,屋中一片漆黑,方学渐一颗心怦怦乱
跳,背脊发冷,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兆,左脚慢慢伸进去,右手扶着门框,慢
慢推开,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方学渐浑身一个激灵,伸出去的左脚立时缩了回来,真气运行双臂,双腿打
开,摆下一个“起手单鞭”的防御招式,随时应对从屋子里扑出来的偷袭。

  浓郁的血腥气从半人宽的门缝里飘出来,粘稠得好像一锅刺鼻的米粥,暗沉
沉的房中鬼气森森,阵阵冷风从背后吹来,门扇格格作响,深夜听来,让人毛骨
悚然。

  方学渐浑身的寒毛根根直竖,硬着头皮等在那里,绷紧的身子如一支拉满弓
弦的利箭。四下里万籁无声,连自己的心跳也几乎听得见,薄冰似的月光照上他
苍白的额头,黄豆大的冷汗不住滚落,丝绸肚兜湿乎乎的,贴在脸上,说不出是
香艳还是受罪?

  嗒的一声轻响,眼前火光一闪,小昭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点火引燃。她盯
着血盆大口一般的漆黑门洞,惊惧的目光在火焰下轻轻抖动,方学渐转头看了她
一眼,低声道:“里面危险,你守在门口不要进去。”

  左掌接过火折子,右手取下腰间的盘龙长鞭,猛地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身
子如灵猫般扑出,一招“行云布雨”,长鞭纵横迂回,宛转如意,把身前的偷袭
方位护卫得密不透风。

  房门一开一合,“吱呀”摇曳,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凌乱一片,翻箱倒柜,蚊帐被生生扯下半幅,床前的地上湿了好大一片,灰扑扑
的,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方学渐轻舒口气,点燃桌上的蜡烛,房中登时大亮。他收起火折子,走到床
边,地上一大圈血迹殷红,触目惊心,还在活物般缓缓蠕动,一点点往外扩张。

  一张丝帛被褥破了十几个大孔,翻出的棉絮都是杜鹃花一般的红。

  床上并头睡了一对男女,男的白发苍苍,老树皮似的皱纹布满整张面孔,是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女子乌发蚕眉,两粒眼珠子突兀而出,看得出生前是颇
有些姿色的年轻妇人。两人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蜡黄颜色,看上去异常地
恐怖狰狞。

  老牛吃嫩草,这个老头多半就是姓李的那只老乌龟,想不到这么快就得了报
应,也算老天有眼。这个妇人年纪不大,显然只是老乌龟的姨太太,这栋楼房自
然也不会是元配夫人的住处。

  方学渐粗略地扫了几眼屋子四周,连两人临睡前脱下来的衣裤都被撕成一块
块的,落了满地,屋中最值钱的东西想来已被先期到达的“同志”席卷一空。

  他吹灭蜡烛,轻步出房,把屋中的情形向小昭简略说了。睁着一双星辰般美
丽的大眼睛,小昭一脸的惊疑不定,最后拉住他的胳膊,轻轻吁了口气,好像提
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回落到了胸腔。

  两人飞身下楼,拐过一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鹅卵石小径的尽头是一条架在荷
花池上的雨廊,亭台轩榭,朱梁碧瓦,九曲十八弯,极尽江南园林的秀雅风姿。

  秋风像一个在黑暗中盲目飘荡的梦游者,哗哗地吹过湖面上的枯残荷叶,很
快迷失在辽阔的远处。晶莹的星辰在灰色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就像一双
双情人朦胧而灼烈的眼睛,空气甜蜜得像布满了花粉。

  方学渐突然立定脚步,回身拉住小昭的手掌,深深地注视她,轻轻叹了一口
气,道:“小昭,相公明天就要北上,相隔万里,这一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能再见,我现在好想亲亲你,把你抱着走过这条雨廊,也算是我的一种补偿。”

  小昭身子一震,仰起脸来,月色的清辉溶入她痴痴的目光,润泽的水光在里
面轻轻波动,突然踮起脚尖,隔着两只肚兜,在他的唇上点水似地吻了一下,柔
声道:“相公,你还是背我吧,小昭喜欢相公背,背一生一世,背来生来世,生
生世世背下去。”

  霎时间,一股热流在方学渐的胸腔中滚过,滚烫膨胀,撑得他的喉头有些哽
咽,急忙点头道:“好,相公就背小昭一生一世,背小昭来生来世,生生世世背
下去。”蹲下身子让她爬到自己背上,两只手掌稳稳地托住小昭圆润的大腿,起
身走上荷塘雨廊。

  脚下的槐木板毕竟年代久远,踩上去咯吱作响。小昭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脑
袋靠在他的肩上,感觉着他坚实的肌肉,闻到男子身上浓烈的温热气息,一颗女
子芳心飘飘然,沉醉一时。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短暂的缠绵一刻时,前面脚步声响,两个臃肿的黑影从雨
廊的另一头飞速地奔了过来。方学渐清醒过来,急忙放下背上的小昭,只这一会
工夫,那两个黑影就到了近前,每人背上两个大包袱,怪不得看上去臃肿不堪。

  黑衣黑巾的两人想不到在这雨廊上碰到两个蒙面的“同志”,飞掠的身子在
三丈外停了下来,对视一眼,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言不发,拔出腰间的长刀就砍
了过来。

  刀光霍霍,疾如闪电,两人的身法迅捷如奔马,瞬间逼近他的五尺之内。劲
风扑面,方学渐长发乱舞,只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被那锋利的刀刃割成了凝固的
块状,压的他呼吸困难。

  “起凤腾蛟”、“翻江倒海”,他大喝一声,接连退出三步,手中长鞭毒蛇
一般窜起,宛转狂舞,瞬间使出两记厉害招数,把两个黑衣人逼出一丈之外。小
昭原来站在身后,被他后背一撞,惊叫一声,飞出两丈远,啪嗒落地。

  方学渐无暇他顾,手中长鞭电闪而出,使一招熟练无比的“风卷残云”,缠
住一人的手腕,刚想拉扯过来,一掌毙命,眼前蓦地一花,一柄呼啸的钢刀破空
而来,雪亮的刀光挡住了西沉的月亮。

  他的身子猛地窜出,头上的青巾徐徐飘落一块,瞬间被凌厉的刀锋绞成十几
块,蝴蝶般在空中飞舞。方学渐低头躲过致命的一刀,左拳甫出,结结实实地印
上那人的小腹。

  “噢”的一声惨叫,黑衣人如遭电击,嘴里一大口鲜血喷出来,身子飞回,
“噗”地被后面同伴的长刀刺了个对穿,身子好像破了孔的水袋,血流“嘶嘶”

  飞溅。

  方学渐右手一抖,鞭子急速拉回,剩下的黑衣人半身麻木,眼睁睁看着自己
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长刀之下,惊骇莫名,手腕被鞭子一带,长刀脱手,身不由己
地跌撞过来,咬牙切齿地左手握拳,朝方学渐的口鼻击来。

  方学渐哈哈大笑,反身一个勾踢,脚后跟准确地命中了那人的下颌,“格勒
勒”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黑衣人的身子呼地飞起来,咚的一声,穿透雨廊的屋
檐,瓦片翻开一大片,脑袋伸出在外,脖子下的身子凌空悬挂,双臂软绵绵地垂
下,忽悠悠地飘来荡去。

  方学渐有生以来这一仗打得最为漂亮,干净利索地解决两个用刀高手,一扫
几个月来的颓势,心情激动之下,在原地手舞足蹈一番,正扭着屁股,猛地想起
小昭的身子被自己撞飞,不知道受伤没有,收回缠在那人手腕上的鞭子,急忙跑
过去扶起她的身子。

  小昭哎哟连声,身子软绵绵的,揉着又痛又酥的胸部,无力地道:“相公,
以后你要后退,最好事前打声招呼,我的小乳鸽可禁不住你几下撞。”

  方学渐刚学会《洗髓经》神功,一时信心爆满,头脑发热之下得意忘形,忘
记了平日时刻注意的收敛和风度,被小昭娇媚的声音一唤,登时冷静下来,担心
刚才的大叫大嚷会惊醒山庄里的人众,急忙背起小昭,上前走到那两个黑衣汉子
身前,伸手去他们的衣袋中一番摸索,掏出两叠银票、十多两银子、两块玉牌和
一张画着图形的地图。

  他不及细看,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入自己怀中,提起角落里的那四个藏着贼赃
的包袱,脚步轻点,飞也似地往来路狂跑。出了雨廊,才转过太湖石,只见那三
层高楼的房间里已亮起了灯火,一个年轻的女子突然发疯似地跑出来,身子猛地
撞在阳台护栏上,摇摇欲坠,扯开喉咙喊道:“不好啦,杀人啦,老爷和九奶奶
被人杀死了,快来人啊……”

  天色阴沉得犹如丧服,秋风起处,满院落叶萧萧而下,女子的尖叫声凄厉而
惊惶,远远传出,在寂静的深夜显得越发嘹亮和刺耳。方学渐暗叫不妙,知道经
她一叫,山庄里很快就有大批壮丁家奴赶过来,腿上加快速度,在假山花木丛中
没命地飞奔。

  飞上后院围墙的时候,前后院子里都已经有不少灯光亮起,人声、敲梆子的
声音隐约传来。方学渐心急如焚,额头上不住冒出汗来,跳下围墙,落脚无声,
身子尽量伏低,像一头敏捷的非洲黑豹,借着偏僻漆黑的墙角、树影向前逃窜。

  一路上七高八低,也不知踩坏了多少树苗、花卉,踏坏了多少花盆、篱笆,
好不容易挨到跳进来的地方,心中一下大定,伸手拍拍小昭的圆臀,笑道:“宝
贝老婆,总算安全了。”身子一纵,一个“飞鹤冲天”式,高高地腾空而起,他
的脚尖还没踩上墙头,忽听下面“着”的一声叱喝,三枚梭子镖在月色下光芒闪
烁,化成三道蓝色闪电,分上中下三路,朝他的背后疾速飞来。

  这人等到这时才跳出来突发暗器,也够阴险狡诈的,方学渐想不到在这里碰
上暗器高手,差点乱了方寸。他身在半空,周身没有半点借力之处,无法侧身逃
避,再加小昭伏在背上,形势可谓千钧一发,万分凶险。

  方学渐急中生智,右臂猛地一甩,把两个包袱挡在身后,一个扭头,叮的一
声,牙齿一阵剧烈酸痛,生生咬住了那枚电芒一般的梭子镖。

  方学渐稳稳地跃上墙头,双脚站稳,“呸”地吐出口中的钢镖,笑道:“下
面的龟孙子听了,老子乃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今天暂时饶你一次,过些日
子卷土重来,定取你的狗命。”笑声嘶哑,颇是勉强,心中后怕不已。

  眼前蓝芒闪动,又是三镖飞来,他急忙纵身落地,招呼等在原地的初荷和云
霞,沿着来路,飞也似地跑了。

  远远听见山庄各处人声鼎沸,铜锣、面盆敲得震天响,事情闹大,再不跑就
危险了。四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全速飞奔下山。

  初荷轻功卓绝,跑起来还不觉吃力,云霞小脚伶仃,走快些都不行,何况快
速跑步?“哎哟”一声,跌翻在地。

  初荷摇了摇头,回去扶她起来,抬头望时,方学渐已跑出几十丈远,只得搀
扶着她勉强小跑。云霞脚脖子生疼,脸上汗水涔涔,在初荷又拖又拉之下,勉强
跟上,下身的直筒长裤却被路旁的荆棘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好几块雪白的大
腿肌肤。

  方学渐双臂提着四个大包袱,背负小昭,一路急奔,绕过山脚一片灌木林,
看见马车还停在原地,登时松了口气,吹声口哨,轻松地小跑过去,撩开车帘,
正要把四只包袱扔到车上,漆黑的车厢中突然闪电般伸出两把钢刀,一左一右,
架在他的脖子上。

  四周的树干后“哧哧哧”窜出十几条黑影,刀光霍霍,指住两人身上要害,
一个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纵横江湖十几年的‘豺狼当盗’,今天会落
在我的手里,你们这几天真够猖獗,短短三天时间,连盗安庆府周县七家巨户,
杀人数十,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可也知道有今天么?”提起脚来,踢中
小昭的屁股。小昭哎哟一声,痛得眼泪汪汪。

  方学渐不料事情结束,大功告成的时候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故,钢刀架在脖子
上,半分动弹不得,一时无法可想,只是听那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待得小
昭哀号一声,心中发急,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叫道:“周成大师兄,我…我是方
学渐。”

  那人正是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安庆府通判周成,他的第二脚离小昭圆润娇嫩
的屁股还有半寸的距离,听了他的叫喊,硬生生收住势力,讶道:“你……你是
六师弟方学渐?”

  方学渐见他果然是大师兄周成,这一喜非同小可,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是
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学渐,你……你刚才说师父……”他猛地想起他刚才
说的“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的话,莫非……莫非名剑山庄遭劫,庄主姜
昌荣也死于盗贼之手?

  周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来看了他手中提着的四个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
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

  “你失踪两个月,师父让我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却自甘堕落,给这
批盗贼团伙把门望风,快点交代,你肩上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连偷盗应
天、扬州和苏州三府五十八户的‘绣花大盗’?坦白交代,处分从宽。”

  方学渐见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知道大师兄要开脱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这人
是自己的亲亲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还是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和那个
听上去就强壮无比的‘绣花大盗’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师兄,我背上的这个女子是你的弟媳妇,不是什么‘
绣花大盗’,我们这次来‘龙眠山庄’,其实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给一个良家
女子报仇的,我们……”

  周成不料他这么死脑筋,心中一急,脸上的汗就下来了。

  他这次带来的手下,其中有两个和副手成志明走得比较近,还有三人是本地
玉山县衙门的人,知县派来引路的。玉山县的衙役倒还罢了,成志明一直虎视眈
眈,窥觑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机会在知府徐学诗的耳边打个小报告,说自己在
执行公务的时候,肆意包庇师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学渐虽说是他的同门师弟,但入门比较晚,除了节日,两人平时见不上几
面,交情有限,何况现在师父已经死了。安庆通判的职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
宜,可是日进斗金的优等差事,自己的一家老小就靠这个享福,丢了饭碗,以后
哪里还会有吃香喝辣、万人恭维的好日子?

  他一时权衡轻重,很快镇定下来,面上一脸疾恶如仇的凛然神色,怒道:

  “方学渐,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贼子,打着‘豺狼当盗’的名头,勾结‘绣花
大盗’,大行盗窃、杀人的丑恶之事,兄弟们,把他们用牛皮索捆绑起来,拿回
安庆大牢,交徐大人发落。”

  方学渐不料他翻脸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个包袱早被两个衙役
夺去,丢进车厢,另有四个官差取出牛皮索,上来捆绑两人的手脚。

  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转头走到一旁。忽听得头顶
上一个女子叱喝一声,心状的梧桐树叶瑟瑟落下,不等他回过神来,头皮蓦地一
凉,一柄利剑当头斩下,削去乌皂帽的一角,丝丝断发随风乱飞,薄冰一样的剑
刃停在他的耳边,侵骨生寒。

  初荷的声音,道:“狗官,放开我的相公!”

0768 2010-8-29 11:52

第四十六章霸王

  天空中星辰稀疏,雾一般的月光从枝叶间洒落,偶尔风过,搅乱一地碎银。

  “你知不知道,挟持朝廷命官是犯很大罪的?”周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
威严,说出来的话却有些颤。

  “朝廷是什么东西?”初荷右脚落地,左足点在树干上,手中的长剑斜斜向
上,指定他脑后的主血管,潇洒的姿势好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朝廷就是皇上率领一班文武大臣,受朝问政的地方。”周成的额头开始流
汗。

  “皇上又是什么东西?”

  “皇上就是天子。”周成哆嗦了一下,背脊已湿了好大一片。

  “天子又是什么东西?”

  “这……这是个疯子,快……快把那两个人放了!”

  “疯子又是什么东西?”初荷一本正经地问,态度和蔼可亲。

  周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现在才发现,和一个女人讲道理,简直比和整个
大自然作对更可怕。

  两个衙役上前解开方学渐与小昭的绑缚,十几柄钢刀却依旧指定两人的全身
要害。方学渐说道:“大师兄,我真的不是小偷,你要抓的‘豺狼当盗’已经被
我打死了。”

  周成一个劲地点头,斜眼道:“好,好,我相信你把‘豺狼当盗’打死了,
师父说你的天赋在六个师兄弟中最高,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哪里还会有假?六师
弟,你快叫你的同伴把长剑收起来,有话好商量嘛。”

  方学渐微笑道:“大师兄,放你容易,可是这十几把刀指着小弟,亮晃晃地
好吓人,师弟我胆子最小,舌头缩回去半截,怎么替你开口求情呢?”

  “快,快,把方公子放了。”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慢慢缩回手中的钢刀。方学渐吁了口气,背着小昭走到
一棵碗口粗的香樟树前,气沉丹田,劲贯右臂,突然一声大喝,砰地击在树身之
上“格勒”一响,树干一断为二。

  香樟树木质细密坚实,生长极慢,碗口粗细的起码有十余年的树龄,一般的
壮汉拿斧头砍,没有二、三十下,不能建功,方学渐居然一拳将之击断,内力之
强不要说这些衙役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方学渐走到周成面前,脸上笑容灿烂,举着拳头在他的鼻子前面晃了晃道:
“大师兄,‘龙眠山庄’今夜发生盗劫、杀人大案,两个蒙面大盗就是被我这招
‘罗汉打牛拳’给活活打死的,你现在相信了吧?”

  周成面如土色,脸上肌肉抖动,汗水如下雨一般,颤声道:“我相信,我相
信,六师弟,你现在该放开我了吧。”

  方学渐的拳头在他微微凸出的小腹上比了几下,笑道:“既然相信,为什么
不派些人去‘龙眠山庄’看一看,那两个盗贼的尸体就在后院荷塘上的雨廊里,
很好找的。”

  “张龙、赵虎,你们带几个兄弟过去看看,如有情况速速回报。”

  两名衙役躬身行礼,叫上两个同伴一起过去,玉山县的三名官差熟悉情况,
领头带路。周成在内,原地剩下的衙役还有八人,方学渐自忖凭自己和初荷的武
力,要摆平他们不是太难,等那些衙役走远,这才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说
道:“我这拳头真的打死过一头牛,你可千万要相信哦,荷儿,不准对大师兄无
礼,赶快把长剑收起来。”

  初荷“嘻嘻”一笑,对方学渐扮个鬼脸,把长剑收回剑鞘,转头奔了出去,
不多时搀扶着云霞回来。

  周成被他两掌拍在肩上,吓得大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方学渐伸手
握住他的臂腕,指着云霞道:“大师兄,刚才好大的一场误会,害得你也受惊不
小,真是过意不去,实不相瞒,小弟今夜偷入‘龙眠山庄’,全是为了这个女子
的缘故。”

  “‘龙眠山庄’的李老头花言巧语,不但骗这位云霞姑娘签下卖身契,还要
逼良为娼,把她卖去‘脂香院’当妓女。你看,她的裤子撕成一条一条的,还流
了血,便是那姓李的强奸她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幸好小弟刚好路过,出手相救,
这才免去了人间的一场大悲剧。李老头今年八十八岁,牙齿都掉光了,还要吃嫩
草,大师兄,你说过不过分?”

  周成被他的手掌握得半身酸软,歪着嘴巴一个劲地点头道:“过分,过分,
这种老乌龟,人神共愤,就是我见了也要上去狠狠地踩两脚。”

  方学渐朝初荷和云霞眨了眨眼睛,笑道:“想不到大师兄当官这么久,江湖
豪杰的侠义之心丝毫不见减少,真是十分难得。这样吧,老乌龟的背脊我们就不
去踩了,他的不义之财,我们不妨帮着花花。嗳,这位兄台,请你帮个忙,把车
上的四个包袱拿下来好吗?”

  马车旁的那个衙役还比较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到发现大家
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这才清醒过来,“噢”了一声,跳上马车,把四只包袱
提了下来。

  小昭身子完好,只是被他撞得全身酥软,一时无力行走,此时早恢复正常,
她心思缜密,善解人意,对方学渐此举的用意摸得七七八八,从他背上爬下来,
解下围在脸上的肚兜,走上去拉开四个包袱的结子,林子里登时一片珠光宝气,
映得她头脸五彩斑斓。

  小昭回头一笑,道:“相公,这些东西是不是让这里的官差大哥每人挑选两
样?”

  方学渐心中大赞她聪明伶俐,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大师兄,兄弟们当差
辛苦,反正当事人都死了,有多少赃物也无人确知,大家分上一样、两样份所应
该,你看呢?”

  巡捕俸禄有限,平时一半的油水都来自盗窃赃物,有时还顺手在失主的家里
摸上几件值钱的物品,反正所有的烂账都记在盗贼头上,失主事后察觉,也只有
哑巴吃黄连。

  安庆府三天内一连发生七件盗窃大案,周成肩上的压力增大,落在口袋里的
实惠却也不少,他抛下师父的丧事不理,急巴巴地赶来玉山,深更半夜在山下守
株待兔,一半为公、一半为私,无可厚非。

  这班衙役看见包袱里千奇百怪的金银玉器、珠宝珍玩,一双双眼睛睁得牛眼
相似,“咕嘟、咕嘟”直咽口水。周成好生心痛,这些赃物自己原本可以随意处
置,要几样拿几样,中饱私囊,现在拿来大家分,油水要少上许多了。

  他点了点头,道:“兄弟们辛苦,大家每人挑两样喜欢的,回去送给自己的
婆娘讨个欢心,只是这件事情大家要严守秘密,把住口风,知道吗?”

  衙役们听长官这么说了,哪里还会犹豫,一齐哄然答应,围上去每人挑了两
样。

  小昭动手整理,把体积大的银器、金器和书画包了两个包袱,这些赃物是要
还给失主的。地上还有四十几样翡翠、玛瑙、玉器和珍珠等,她从中挑出八样精
致的首饰,交给初荷,她们这边四人,依规矩每人取两样。

  剩下的三十几样另外打一个包,交到那个年轻衙役的手里,小昭嫣然一笑,
道:“剩下的这些,就当慰劳周大人和其他的官差哥哥。”

  周成见剩下的那些物品不是做工粗糙,就是体积小巧,心中越发痛惜,哼了
一声,正想发泄几句,前面突然脚步声响,抬头看见一行十数人转过灌木林子,
往这边走过来,当头两人正是自己的得意手下张龙、赵虎。

  几个衙役的身后跟着五、六个山庄男女,全都衣着不整、头发蓬乱,想来半
夜惊扰,起来的时候匆忙了。众人走到林子边上,张龙示意大家止步,上前几步
抱拳禀告道:“周大人,‘龙眠山庄’今天半夜被一伙盗贼侵入。一共被杀了三
人,庄主李亭龙、元配夫人汪氏和九夫人韩氏,失却的财物不计其数。”

  “还有,小人在后院荷塘的雨廊之内,发现两具男性尸体。黑衣蒙面,一个
胸口中刀,一个下颌碎裂,不敢确认是不是这次盗窃行凶的主犯。另据山庄护院
郭康和账房杨靖的口供,有两个脸蒙花巾的盗贼,自称天柱山百花寨的头目,已
带着赃物越墙逃跑。”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显然是这次盗窃事件的主犯,就是
他妈的‘豺狼当盗’,哪里还会有错?兄弟们在庄子四周守了半夜,凭着顽强拼
搏、艰苦奋斗的精神,才合力把他们杀死,小张,刚才你不是就冲在最前面么?

  这份功劳大家都是少不了的,关键是怎样把报告写好,千万记清楚了。还有,
这两个黑衣人的口袋搜查过没有?有什么比较贵重的线索?“周成摆出一副官老
爷的架势,挺胸凸肚,反剪双手,说到后面几句,声音低了八度。

  张龙跟了他两年,早就心领神会,凑头过来,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周
成面上神色不定,郁郁不乐,突然大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刚才有两个头蒙
花巾的蒙面人从这里经过,不过他们的轻功十分精强,我们奋勇杀敌,只夺下了
两个装着赃物的包袱,张龙,你这就带去,还给‘龙眠山庄’的新当家。至于天
柱山百花寨的头目下山打劫,那可不是我们衙门能管的事,叫什么护院、账房的
辛苦一下,连夜把口供录出来,我回去以后呈给徐大人,请他定夺。”

  张龙躬声答应,拿了地上的两个包袱,让刚才过来的一伙人原路返回。周成
等一行人走得不见人影,这才哎哟一声,一脸痛苦地扭头过来,道:“六师弟,
你反扭我的双臂也罢了,干吗还要用匕首抵住我的后心?”

  方学渐笑嘻嘻地收起匕首,道:“我以前吃别人的亏太多,这种紧要关头,
不得不格外小心一些,大师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不妨碍你升官发财,
这便后会有期?”

  周成恨不得让他早点滚蛋,让一大笔财富从自己的鼻子底下钻过,闻得着,
吃不着,心中恨得牙痒痒,面上的笑容却越发地亲切,温言道:“好,好,路上
走好,做师兄的要务在身,不能远送,只不过师父的葬礼你总要去参加吧?”

  方学渐偷偷使了个眼色,等三女上了马车,这才放开周成的双臂,一拍他的
肩膀,身子腾起,轻轻跃上驾驶座位,拱手大笑道:“名剑山庄的事情有师娘和
盛华飞三师兄主持就可以了,我一个流浪江湖的落魄客,没脸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啊。”一抖手中马鞭,吁的一声,马车启动。

  周成看着他从自己的头顶翻过,准确地落在两丈外的车鞍上,这份轻功只怕
连师父都难以企及,心中既惊奇又恐惧,原来他刚才打算欺方学渐背上有人,一
等初荷撤剑,就要拔腿逃跑,只是一直找不到绝佳良机,也幸亏如此,否则没逃
出两步,“罗汉打牛拳”击在背上,不成了肉饼一块?

  他看着四匹骏马长嘶一声,迈开步子慢慢地跑动起来,不多时拐过前面的林
子,奔上了宽阔平坦的官道,一路轻尘飞扬,远远去了。周成在原地站立片刻,
直到杂乱的蹄声慢慢消融在深沉的夜色中,直到视野中的那道烟尘一点点清淡下
去,神色一黯,突然摇了摇头,喃喃道:“三师弟,他可有的忙了,一边死了师
父,一边死了爹娘,唉。”

  时近五更,四野星辰寥落,夜空却依旧漆黑得犹如浸透了墨汁。空气中弥漫
着破晓时的寒气,路边的野草披满了灰色的露水,秋风卷过长街,拖着低沉的尾
音,好像临死之人在呻吟。

  马蹄翻盏,车子沿着古老的东南大街如风疾驶,在“如意客栈”前停下。方
学渐跳下马车,把客栈乌桕木的大门敲得震天价响。

  睡眼朦胧的老板骂骂咧咧地从被窝里出来,拉开房门,睁眼看到一只银光雪
亮的元宝,足有五两重,立时转怒为喜,笑脸相迎道:“大爷要住店么?”

  “四个人,一间房,地方要偏一点,床要大一点,这样的房间有没有?”方
学渐的眼睛贼亮,声音却压得很低。

  老板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瞧了瞧站在几步外的三个美女,登时心领神会,
故意板起面孔,道:“客官,真是十分抱歉,本客栈只剩下后院的一间大套客房
没有人住,不知你要不要?”

  方学渐张嘴就是一个哈欠,私底下朝客栈老板竖了竖大拇指,一脸的无奈,
道:“三天没好好睡觉,真是困得紧了,一间就一间吧,好歹先打个盹再说。”

  四人跟在老板身后,穿堂过户,沿着后院的一条青石子路,曲折地来到一栋
一间两厢的平房面前,开门进去,房中桌椅齐备,明窗净几,陈设齐备,还算清
洁雅致。老板放下水壶,点上青铜烛台,和众人招呼一声,关门出去。

  方学渐环视一周,其他的家具也罢了,里面的雕花松木床足有八尺来宽,四
个人在上面翻云覆雨、翻江倒海,倒也用不着太担心会掉下来。

  他接过小昭递过来的搪瓷水杯,几口喝干,伸了伸懒腰,装成倦意上涌的样
子,道:“天快亮了,大家就在这床上挤一挤,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吧。”

  话音才落,他已抓住小昭的胳膊,一拉一揽,抱起她柔软如绵的身子,放到
床沿,弯腰脱去她的绣花丝缎小鞋,顺势在柔和匀称的脚背上亲了两口,然后拦
腰抱起,把她的身子抛到床上。

  小昭娇媚地轻呼一声,身子平展,高耸挺拔的山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斜
眼望来,眸子里亮晶晶的,柔滑如水。方学渐动作如电,反身抓住正在喝水的初
荷,把她也同样处理了。

  云霞的面孔上泛出醉酒般的酡红,一颗心“咚咚”乱跳,见他嬉皮笑脸地过
来抱自己,急忙闪身跳开,慌乱地道:“你…你别过来,你们先睡,我不困,我
…口渴,先喝两杯水。”

  方学渐知道她不肯轻易就范,抱她上床只是为了吓吓她,张牙舞爪地一步步
走上去,道:“你让我不过来我就不过来,那多没面子啊。”

  云霞不住后退,很快退到了墙角,再没有地方可退,蹲下身子缩成一团,惊
恐的眸子里眼泪汪汪,乞求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方学渐一边步步进逼,一边脱掉身上的衣服,直到身上只剩下一条裤衩,突
然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香,你不是口渴吗?慢慢喝,
别噎着,我们可要睡了。”

  转身飞跑几步,“噌”地跳上大木床,挂帐子的时候又伸头出来,道:“我
们睡觉的动作比较奇怪,你可千万不要偷看啊。”

  云霞舒了口气,伸手抹一把额头的细汗,在墙角蹲了片刻,只见雪白的蚊帐
上映出三人的倒影,亲密地滚在一起,两条曲线玲珑精致的身形中间是左右逢源
的男子,唇舌相接,啧啧声响,异常热烈地亲吻。

  她不敢再看,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两扇松木窗子,远方的天色微微有些
明白,耀眼的太白星挂在龙眠山的峰巅,好像一颗刚从黑暗山坳里飞出来的自由
灵魂。

  她端着搪瓷口杯,一边喝水,一边仰头数天上的星星,稀疏而凌乱的几颗,
像一盘围棋的残局。

  突然后面悉蔌声响,扭头一望,只见床上两具白玉雕塑般的柔美身形像蛇一
般不住扭动,身子的曲线好像波涛一般汹涌起伏,一件件女子的衣服从里面扔了
出来。

  云霞游移的目光从那些红红绿绿的衣衫上掠过,突然停在一条月白色的直筒
衬裤上,这条短裤刚才还穿在方学渐的身上,现在的他不是……

  她盯着那条男子短裤,上面居然还有些不太显眼的黄斑,云霞突然觉得自己
的脸颊好烫,心跳乱得像狂风暴雨后的野草,更恐怖的是,她居然听到了男子粗
重的喘息声。

  男子张口喘气,他的双腿中间,一根长长的棍棒状物体笔直地横空而立,透
过薄薄的纱帐,清晰无比地投射进云霞吃惊又慌乱的瞳孔,床上的两个女子一人
抱住一条男子的大腿,头颈不住伸缩扭动,两条小巧灵活的舌尖正在上下舔弄。

  砰地一声,手中的搪瓷口杯掉落地上,散成千片万片,瓷器光洁的碎片在烛
光下呼啸飞舞,一刹那的辉煌。

  方学渐掀开帐子,红丝密布的眸子迅速扫过屋子,然后停在呆立在窗下的云
霞脸上,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霞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床上赤身裸体的一男二女,突然“啊”地
大叫起来,声震屋宇,然后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十个手指,摇了摇头,见他一脸疑
惑,再次摇了摇头。

  云霞毕竟还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如此近距离看到这样强烈放荡的男女亲
热的画面,心中难免会涌上许多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荡漾的烛光流上她闪动着
委屈、羞赧和惊恐的眸子,红得好像处子的血。

  “少见多怪。”方学渐悻悻地垂下蚊帐,一挺腰身,把自己壮硕的下体顶入
小昭湿热的口腔深处。

  小昭一时不能适应,柳眉一蹙,平滑如玉的额头微皱,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圆润修长的粉臂抱住男子肌肉结实的大腿,慢慢吐出胀大的炭棒,急促地喘息两
下,又一点点吞入,直到男子的棒头顶到极限,才温柔地吮吸起来。

  初荷两腮火红,白玉般的鼻翼微微扇动,眼波嫩如三月里的柳芽,她吐出含
在口中的男子肉丸,站起身来,攀住方学渐的脖颈,丰润的红唇轻轻张开,把一
双圆润高耸的雪峰挺立在他的面前。

  云霞的双眼瞪得极大,塞在嘴里的十个手指慢慢吐了出来,帐子里突然传出
一个女子甜美舒畅地“嗯啊”声响,她的身子不自觉地一颤,一颗刚放松下去的
心又重新抽紧。

  帐子上清楚地映出一个娇弱的女子身影,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胸前的两座
山峰鼓胀成球,随着身子的扭动不停抖动,像两只风中的椰子。男子的头颅正埋
在山峰上面,两片开合的嘴唇一下下地舔弄乳房上的尖细突起。

  云霞怔怔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男女交合的淫乱
气息,耳中尽是男子粗重的喘气和女子娇柔的呻吟,如火如荼,荡人心魄。这两
种声音相差如此悬殊,交织在一起却又如此和谐,仿佛深入骨髓,与生俱来,蕴
藏着一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力量,难以逃避,难以自抑。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骄阳下的春雪,正在慢慢融化,水一般从自己的脑中
一丝丝流走。云霞拼命咬住下唇,用手掌掩住耳朵。

  纱帐之上,那个女子的身形已颠倒过来,头下脚上,双臂抱腰,两条修长圆
润的大腿夹住男子的头颈,像一只从高处落水的青蛙。方学渐伸出双掌,轻轻揉
搓初荷光洁滑腻的臀部肌肉,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芳草如茵、丰隆如丘的花房上,
饱满娇嫩的红唇春雨绵绵,他伸出柔软细长的舌头,沿着微微开合的宝蛤口轻轻
撩拨。

  初荷的细腰不住扭动,喉咙间突然挤出一连串的轻声呢喃,白如美玉的桃腮
犹如火烧,敏感的身子轻轻一颤,平坦润滑的腹部一阵抽搐,娇艳如花的桃源胜
地晶亮一片,晶莹如珠的溪水汩汩流出。

  从帐子外望过去,男子昂然似铁的粗大宝贝,被两个女子左右摇动的螓首所
吞没。云霞心跳如鼓,呼吸微微急促,她猛地转过身子,额上细汗密布,视野中
的天空依旧灰暗一片,远处锯齿般的山峰在淡淡的曙色中勾勒出乌黑的剪影。

  院子里桂花飘香,几棵大榆树在秋风中抖落一身萧瑟的落叶。一只不知名的
秋虫不时发出低低的鸣叫,从角落里飘过来,寂寥而深邃。云霞仔细地听着,突
然眼眶发热,她觉得自己还比不上那只虫子,它至少还有歌唱可以排忧自乐,而
自己呢?

  方学渐跪下来,跪在小昭的圆臀后面,用力分开她两片肥美的臀瓣,美女的
双腿之间,浓密湿润的芳草贴着雪白的小腹,下面的桃源胜地早已乱糟糟一片,
殷红的花房吐出丝丝晶莹的玉液。

  方学渐长长地吸一口气,寂寞难耐的灼热分身缓缓前挺,将棒头送入一个温
软润滑的所在,然后臀部一沉,火烫的宝贝深深地透体而入,舒畅愉悦的美妙感
觉霎时流遍全身,让他忍不住全身一抖。

  小昭“阿唷”一声,分不出是痛苦还是快乐,她闭上冰雪般澄澈的杏眼,眉
目间春意昂然,清丽的容颜红扑扑的,娇艳欲滴。

  小昭的私密之处被情郎彻底占领,脑中晕晕乎乎,芳心又羞又喜,充实鼓胀
的感觉让她咬住嘴唇。随着身子的扭动,从肩头垂下来的秀发油光黑亮,荡漾起
层层波浪,花房深处不时渗出丝丝玉液,缓冲两人的紧密和火辣。

  云霞忍不住转过头来,帐中激烈的肉体相撞声诱惑着她的好奇,男女相搏,
春情澎湃,活色生香。“嗯”、“哼”、“啊”,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女子的呻
吟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淫荡动人。

  两具凹凸有致的女子娇躯已经亲密地叠在一起,孔武有力的男子半跪在她们
的身后,腰肢前后摆动,口中的喘息急促而热烈,在空阔的房间里汹涌激荡,轻
而易举地侵入她的耳膜、她的芳心。

  云霞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腿在不自觉地轻轻颤抖。她的胸中空落落的,漫
无边际,又像塞满了棉花似的受不住力,衣服下的身子却是热的,火热,无数细
小的汗珠从张开的毛孔中渗出来,很快把她的衣服打得透湿。

  云霞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只墙角的虫子,在寂寞的深秋凌晨,低声吟唱缠
绵的情歌,哪怕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她提起手掌,握住仿佛要化成鸽子飞走的娇嫩乳房,透过迷蒙的眼帘,她看
见那张木床在剧烈地摇晃,“咯吱、咯吱”的呻吟,像痛苦又像快乐,她想:帐
子里面的空气一定是滚烫的,火红的肉体“噼啪”相撞,晶莹的汗水四下飞扬,
珍珠般撒满每个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有人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张开眼来,一个鼻子
两只眼睛,却是方学渐,离她的面孔不过一尺距离。云霞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
的身子缩了一下,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方学渐的面孔一本正经,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她抓住自己胸部的手背上,
问道:“这只手在干什么?”

  云霞触电似地缩回手,藏到背后,脸上微微一红,道:“没什么。”

  “没什么?”方学渐面孔上的表情简直深刻至极,点着她捂在自己双腿间的
另一只手,道:“那么这一只手呢?”

  云霞的小脸一霎时变成一块大红花布,急忙把这只手也藏到背后,低下头不
吭声。

  方学渐心中得意非凡,又指着椅子面上那一小块水迹,道:“那么这一块水
迹,又是……阿唷……两位女侠饶命……”却是被初荷和小昭一人扭住了一只耳
朵。

  “欺人太甚。”初荷言。

  “罪该请饭。”小昭语。

  半个时辰之后。东南大街。一品香酒楼。三楼雅座。

  “火焰牛柳”、“沙茶葱段爆鸡球”、“麒麟鳜鱼”、“豆皮肉卷”和“葵
花虾饼”等十几道大菜已端端正正地摆上桌子,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方学渐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吃完这顿饭,
小昭、童管家、云霞姑娘、素素小妹,还有牛福,你们五人就要回去玉山,建设
家园。”

  “我和闵总管、麻叔、初荷,还有这三位兄弟,赶去天山救人,从此分道扬
镳,再次相见已不知何年何月,来,大家干这一杯酒,希望前途一切平安,顺心
如意地救回龙红灵小姐和秦伯母,早日团聚。”

  众人“哗啦”站了起来,酒杯相撞,“乒乒”作响,仰起脖子一干而净。坐
下喝酒吃菜,回去玉山的免不了惜别之情,赶去天山的少不了悲壮之色,只有云
霞听得有些莫名其妙,通过初荷传过话来,问道:“我的卖身契偷出来没有?”

  方学渐正在咬一块牛筋,听了这话,差点哽在喉咙里,呛得半死,一连灌了
三杯茶下去,这才觉得好过一些,他一脸的尴尬之色,搔搔头皮,道:“‘龙眠
山庄’昨天出了命案,那只老乌龟和他的两个老婆死了,现在官府查得严,先让
她到玉山躲一阵子,等风声过去,我再给她想办法。”

  云霞听了初荷的转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也不知是怨恨还是愤怒,
弄得方学渐全身不自在,躲着她的目光,低头喝酒。分手在即,大家的心情多少
有些低落,又少了方学渐的谈话逗趣,酒宴显得十分沉闷。

  正尴尬间,楼梯口脚步声响,一个官差三步并成两步地跑了上来,方学渐心
中诧异,远望觉得有些眼熟,待那人走近,这才记起是昨夜见过一面的赵虎,只
是林中光斑错乱,看得不是太真切。

  赵虎径直走到方学渐面前,先躬身行了一礼,道:“方公子,小人赵虎,奉
周大人之命,前来请教一个问题。”

  方学渐见他腰间没有佩刀,显然是尊重自己,点了点头,道:“大师兄有什
么吩咐,直接说吧。”

  “周大人让小人来问问,昨夜方公子在那两个蒙面人的身上,有没有发现什
么可疑之处?”

  方学渐摇头,道:“好像没有,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枞阳县昨夜也同样发生了一起盗窃、杀人大案,遭窃的是当地首屈一
指的王员外家,而作案的手法和十几年的‘豺狼当盗’一模一样,可能是那两个
蒙面人的同伙,方公子是目前唯一和他们交过手还活着的人,所以周大人让小人
来问问,这两人在武功、言语和动作上有什么疑点。”

  方学渐心中一惊,道:“昨夜枞阳县也有人家遭窃?”

  “是的,四天里,这已是第九起案件。安庆城里,一连两夜发生五起盗案,
第三天潜山县发生两起,周大人的师门‘名剑山庄’,还有方公子的三师兄盛公
子的‘盛世山庄’,都在其中,几个老人家都不幸遇难。”

  方学渐慢慢放下筷子,脑中一片模糊,突然想起一事,道:“等等,我从那
两个蒙面的衣袋里搜出两块玉牌,说不定有用。”伸手入怀,在银票堆里好不容
易找到那两块玉牌,拿出来一看,见是同样色泽的汉白玉,质地还算细腻,一块
上刻着“二十七”、一块上刻着“二十八”,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虎脸显喜色,接了方学渐递过来的玉牌,收入怀中,又行了一礼,道了声
“多谢”,飞奔下楼而去。方学渐怔怔地坐在那里,好半晌突然跳将起来,大喊
道:“二十七、二十八,这还得了,好大一个强盗窝,小昭,你回去以后赶快搬
到山上去住,多养些狼狗防盗。”

0768 2010-8-29 11:57

第四十七章花容

  “……三万八千、四万一千、四万三千……”初荷坐在方学渐的腿上,十个
细嫩的手指上下翻飞,红艳艳的双唇一张一合,正捧着一大叠银票在数数。这些
都是方学渐“黑吃黑”得来的赃物。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悠远,透过薄薄的丝纱窗帘照在一双嫩藕似的手腕上,连
两只羊脂玉做成的龙须手镯都黯然失色。方学渐的下巴架在初荷肩上,偶尔伸出
舌头到她白玉似的脖颈上滑来滑去,两人脸蛋贴着脸蛋,肌肤相亲,香泽暗闻。

  初荷一头浓黑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下身是一条玉色罗裙,上身穿着一件对
襟短衫,里面是粉红色的丝绸马甲,低开的领子遮不住乳白色的女儿抹胸,露出
一小半晶莹的雪峰。

  方学渐的一双魔掌悄悄地解开对襟背子的扣子,拉下丝绸马甲,从抹胸的两
侧滑进,巧妙地握住了两团滑腻之极的凸起,肆意地抚摩揉搓,丰润饱满,活蹦
乱跳的,犹如一对可爱之极的大白兔子,百试不爽。

  “一共多少银子?”

  “八万八千八百两。”

  方学渐的大拇指轻轻扫过两粒樱桃般鲜红的蓓蕾,逗得怀抱中的女子一阵情
不自禁的颤栗,胸前一对高耸雪峰在男子的掌中急促起伏,变幻出万般的形状。

  他的脸上笑意盈盈,嘴里去幽幽地叹息一声,吟道:“长河落日圆。”

  初荷的肌肤一阵轻颤,面孔绯红,好像天边的晚霞,一对挺拔的高峰随着呼
吸快速地膨胀起来。她缓缓地扭动纤细的腰肢,浑圆柔软的臀部厮磨方学渐硬挺
的下身,嘴里发出细小的呻吟,声音轻若蚊吟,羞涩中透出无边的妩媚,应道:
“大漠孤烟直。”

  这种调教方法不是方学渐的原创,而是他从《天魔御女神功》上学来的,名
堂叫“淫诗作对”,是用来增加夫妻间的闺房之乐、鱼水之欢,经过初步实践,
功效甚为显著。

  西行漫漫,两人一路上男欢女乐、男爱女恋、男下女上,在车里卿卿我我,
经常做些蜜里调油的事情,旅途颇不寂寞。只是有时情不自禁,声音难免高亢,
动作有些夸张,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也算中州平原上极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马车离开桐城,经过庐州府(今安徽合肥)、汝宁府(今河南骡河)和河南
府(今河南洛阳),进入中州名城洛阳的时候已是第七天的正午。

  方学渐一路风流快活,泡在初荷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逍遥得连神仙都不想
做。可是他的几个手下,尤其是三个年纪轻轻的男性马夫,七天没有碰过女人,
赶车的时候还要饱受庄主夫妇的折磨,一双双眼睛像饿狼似的布满了血丝,连走
路时的喘气都比平时急迫许多。

  方学渐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决定在洛阳休息半天。

  洛阳古称豫州,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先后有十三个朝代在此建都。自古
以来这里墨客骚人云集,因此有“诗都”之称。洛阳牡丹久负盛名,香飘万里,
声传四海,又有“花都”的美誉。

  大明朝传到嘉靖皇帝这一代,北方有鞑靼连年用兵,东北女真族虎视眈眈,
广西、海南有安南黎氏蠢蠢欲动,更不幸的是,东南沿海连年遭受倭寇侵袭,财
产、人口损失极为惨重,良田抛荒、屋宇毁坏的情况数不胜数,仅嘉靖三十一年
到三十四年,江浙军民被倭寇杀害的就有数十万人。

  整个国家像一艘在大海中艰难航行的破木船,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尤其到
了近几年,皇帝一心求道成仙,政事全部交给严嵩父子打理,朝纲崩溃,官场风
气一天比一天坏,买官卖官,贿赂横行。

  军队高官为升迁保官,用克扣下来的军饷去讨好严嵩父子,弄得军心不稳,
军纪涣散,无心打仗。地方上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百姓贫苦,财富越来越聚集在
少数人手中,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

  朝中的忠臣良将敢怒而不敢言,敢言的如谢瑜、叶经、童汉臣、赵锦、王宗
茂、何维柏、王晔、陈凯、厉汝进、沈练、杨继盛等不是杀头腰斩、下在锦衣卫
大狱,就是罢官、戍边。

  地处中原心腹的“九朝古都”洛阳,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民风淳朴,因为
远离战火,再加上连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商贾繁茂,士人云
集,反而有了盛世气象。

  神龙山庄一行七人驾着三辆马车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在洛河边的龙门客栈
住下,随即赶往南礼士大街的“厚德福”酒楼品尝有千年历史的“洛阳水席”。

  洛阳四面环山,地处盆地,雨量较少,气候干燥寒冷,民间饮食多用汤类,
喜欢用酸辣的食品抵御恶劣的气候。这里的人们自古习惯使用当地出产的淀粉、
莲菜、山药、萝卜、白菜等制作经济实惠、汤水丰盛的宴席,味道“酸辣味美,
清爽利口”,就连王公贵胄也经常把主副食品放在一起烹制,久而久之便创造出
了极富地方特色的“洛阳水席”。

  所谓“水席”有两个含义:一是全部热菜皆有汤;二是热菜吃完一道,撤去
后再上一道,像流水一样不断更新。全席共设二十四道菜,包括八个冷盘、四个
大件、八个中件和四个压桌菜,摆上来的头道菜便是鼎鼎大名的“牡丹燕菜”。

  这一顿饭吃下来,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七人个个肚子滚圆、饱嗝不断。方
学渐给了三个车夫每人三两银子,让他们自由活动,找个地方去放松放松。

  经过这十天的调养,老麻腿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让他赶着马车,同闵总管一
起到城中转转,买些日常用品。从洛阳往西便是神秘而辽阔的黄土高原,再过去
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天气日冷,须添置一些风帽、皮靴和暖裘御寒。

  洛阳有三绝:洛阳水席、洛阳牡丹和龙门石窟。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是中国传统名花,号称“花中
之王”,用“国色天香”来形容毫不为过。唐代诗人白居易“花开花落二十日,
一城之人皆若狂”和刘禹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等脍炙人口的
诗句,生动地描述了洛阳人们当时倾城观花的盛况。

  可惜现在是十月金秋,观赏菊花正是时候,要看牡丹还得等上半年,所以吃
了“洛阳水席”的方学渐打算带着老婆,到龙门石窟去逛一逛,以弥补上次在南
昌城没有去“滕王阁”的遗憾。

  龙门石窟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公元494年),直至北宋,现存佛像
十万余尊,窟龛二千三百多个,同甘肃的敦煌石窟、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并称中
国古代佛教石窟艺术的三大宝库。

  龙门石窟在城南二十多里,方学渐与初荷携手走下“厚德福”酒楼,在门口
雇佣了一辆四轮马车,说了地点,赶车南行。马车沿着长街行出没有多远,便被
前面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堵塞,车速不得不缓慢下来。

  方学渐觉出好奇,探头观望一阵,问车夫道:“赶车的老哥,今天这么多人
上街,难道洛阳城里的牡丹反时节开放,大家跑出来看个新鲜?”

  那车夫笑道:“公子肯定是外地来的,洛阳一年有两个观花节,四月牡丹节
和十月百花节。这四月牡丹节天下闻名,无须多说。这十月百花节只有本地人才
知道,说是观花,其实看人。每年十月,洛阳城里最富盛名的十二家妓院都要挑
出三个声色俱佳的名优来,吹拉弹唱,比试高下,选出花国状元。”

  方学渐呵呵一笑,道:“这倒有趣,这三十六个妓女聚在一起,难道还要选
出什么探花、榜眼、传胪不成?”

  那车夫答道:“这个自然,百花节要连开三日,今天下午已是最后半天,所
以观赏的游客也最多。只是这百花节近几年有些变味,因为选出来的几个头牌姑
娘往往被一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高价买去做妾,一些妓院为了博取厚利,往往
从全国各地采购一些美女回来参赛。唉,这一年一度的百花节,实际上已成了那
些权贵富人的猎艳盛会。”

  方学渐不免有些心动,妓女聚会他没兴趣,全国各地的美女放在一起较量,
是个男人都想去瞧一瞧的,他看了初荷一眼,笑道:“既然这百花节已是最后半
天,不妨也去见识一番,老哥可知道聚会的地点么?”

  那车夫回头一笑,道:“地方很好找,就在洛水河边的洛神园,我这就送两
位过去,只是要到园子里面就有些困难,门口有人把关,没有请柬,只能花钱进
去。”

  洛河北岸的整条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道路两边布棚林立,摊点如云,提篮
挎筐的小贩声声吆喝,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艰难地沉浮。希望一睹百花节佳丽芳
容的洛阳市民像赶集一样,还在不住地朝这边蜂拥过来。

  马车像蜗牛一样,远在两条街道外就开始缓慢爬行,让人担心天黑都到不了
目的地。方学渐气闷不过,付过钱钞,拉了初荷跳下马车,步行过去。在街角拐
弯处买了一篮子山核桃,顺便向老板娘问明白洛神园的准确方位。

  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西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耳中一片喧闹、嘈杂。初荷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
人的街上行走,既好奇又紧张,把方学渐的手掌抓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走近洛神园门口,只见三十几个男女围在那里吵闹,气氛看上去有
些不妙,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把整条街道堵死了。方学渐此时力大无穷,没费
多少力气就挤了进去,只听一个身穿青绸长衫的年轻书生道:“说好门票只收二
钱银子,为什么突然涨到了二两,这不是故意坑人么?”

  七、八个男仆模样的壮汉守在门口,其中一人抱着胳膊,歪着脑袋,轻蔑地
道:“里面地方有限,园主昨天吩咐了,今天的门票涨到二两,就是让那些没钱
却想假充斯文的酸狗爬开,免得弄脏了这块清韵高雅之地。”

  那青衫书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个男仆颤声道:“你…你骂谁是酸狗?”

  那男仆眼睛一瞪,走上两步,伸出关节粗大的手指在书生的额头戳了几下,
道:“老子说的酸狗就是你,干什么?不服气啊?不服气拿二两银子出来,老子
立马就放你进去。”

  那青衫书生站在那里,身子如筛糠般的抖,面孔一阵红一阵白,口中吞吞吐
吐:“我…我…”突然一矮身,低头钻入人群,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围观的百姓看见他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可怜相,一齐哄然大笑起来,其中
笑得最开心的,自然属几个看管门户的男仆。

  方学渐心中好笑,没钱也来赶这风流庙会,那不是吃饱了撑的?摇了摇头,
上去交了二两银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和初荷一道走进洛神园。

  天井左边有个六角亭,上面竖着一块八尺高、四尺宽的古石碑,刻着三国诗
人曹子建的一篇《洛神赋》。洛神园整体布局自然和谐,园中景色简洁古朴,落
落大方,不以工巧取胜,力求山水相宜,宛如自然风景,也算独具匠心。

  沿路都有奴仆站岗指引,两人穿过几处亭台水榭、假山怪石之后,隐约听到
后面悠悠扬扬的一阵丝竹之声,颇为宛转悦耳。两人刚下了一座青石小桥,突然
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好声,把初荷红润的小脸蛋惊吓得雪白。

  两人沿着一条游廊曲曲折折又行了百来步远,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七、八亩
大的空地赫然在目,两旁绿水环绕,前端是一间极大的平屋,好像武林世家的练
功房,平屋出来便是一方两亩大的练武场,地上铺满厚厚的青砖,其余的空地上
全是衰败的枯草。

  练武场的前端临时搭建起一座五尺高、两丈方圆的花台,五色丝绸遮住了蓝
天,台上铺一层一寸厚的橘黄色波斯地毯,四根台柱子上缀满了锦绣、鲜花,顶
上的横幅用金色菊花围成四个大字:群芳争艳。

  花台四周摆放着六十几套紫檀木嵌文石的加官椅子和香楠木马鞍式贵妃醉酒
榻,摆满果品、糕点、茶水,旁边还有丫鬟伺候。在座的男子全都看上去红光满
面、气度不凡,只怕洛阳城中绝大多数能排上字号的权贵、豪绅都在这里了。

  桌椅四周则密麻麻地围着百多个衣衫华贵的老少男子,看样子不是腰缠万贯
的富商、土财主就是家境富裕的少年公子。这些人平时都是颐指气使惯的,到了
这里,却连说一句重话的都没一个,静静地站在那里观看。

  台上笔直端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手抚琵琶,小口开合,咿咿呀呀的,
正在弹唱一支《春江花月夜》。远远望过去,抚弄琴弦的十指纤细秀美,好像南
方盛产的四季香葱,半张面孔被琵琶遮住,容貌怎样,看不太真切。

  琵琶曲缓缓荡漾,音律宛转如意,歌声悠悠,缠绵悱恻,曲中风暖花香,令
人不饮自醉。一曲歌罢,众人又是一声震天响的喝彩。方学渐也随着大家热烈鼓
掌,大声叫起好来,他对音律一窍不通,瞪大了眼睛只等那女子起身的时候好看
清楚她的容貌。

  后台走出一个极富态的中年妇人,浑身珠光宝气,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担心她
脸上的白粉会梭梭地往下掉。中年妇人对着台下微笑行礼,把那个弹琵琶的女子
从座位上拉起来,道:“各位大爷、公子,宝珠姑娘我就不多介绍了,听雪楼的
清倌人,百分百的原装货,八百两起价,宝珠,不要害羞,让大家再看一眼。”

  宝珠姑娘含羞移开琵琶,露出一张还算端正的面孔,小小的鼻子红红的嘴,
尖尖的下巴黑黑的眼,五官都比较精致,只是搭配在一起,看上去不够灵气,要
不是梳着时髦的发髻,穿着鲜亮的衣衫,还以为是个乡下姑娘。

  台下静了片刻,竟无人出价。方学渐见是一个木美人,心中也是好生失望,
只听不远处一个商人模样的汉子轻声说道:“八百两,这也太黑了,我前天刚买
了个十四岁的丫头,比她秀气多了,才花了三百两银子。”

  初荷见他一副失望的神情,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山核桃,递到他手里,笑道:
“看不到天下第一美女,吃颗核桃消消气。”

  方学渐低下头来,“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天下第一美女就
是你啊,在相公眼里,荷儿永远是最好看的。”右掌使劲,坚硬的核桃在“洗髓
经”内功的逼迫之下,登时四分五裂。

  初荷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喜不自胜,眉间眼角,笑意盈盈,说不尽
的娇媚可爱。她伸出纤纤玉手,从破碎的核桃壳中挑了两片喂他吃下。

  那中年妇人等了片刻,见下面无人应声,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强笑道:“宝
珠姑娘原籍山西,原是个知书达礼的良家女子,因为战乱才被迫卖入青楼,她生
性温柔善良,心思细腻,正是当家理财的一把好手,各位大爷……”

  “好了,好了,宝珠姑娘的琵琶弹得不错,这里十个有八个知道,梅娘,把
她留在听雪楼不是好事一件吗?以后我们好多去捧她的场,好了,换人!”一个
坐在前排的男子打断了中年妇人的说话。

  那男子看来很有权势,梅娘尴尬地笑笑,只得带着宝珠回去后台。

  接下来上台的是怡红院的王紫烟、天仙楼的凤双双、风月坊的玉如意、相思
园的李香香,或妖艳、或纯情、或妩媚、或端庄,粉墨登场,各有拿手绝招,风
雅些的吹笛子吟诗歌,差点的就扭扭小屁股,跳一曲优美的舞蹈,最不济的便朗
诵一首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或是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那
是俗得不能再俗了。

  纯情的凤双双和端庄的李香香和那个木美人宝珠姑娘的遭遇相似,被晾在一
旁无人问津,而性感妖艳的王紫烟和妩媚动人的玉如意倒有七、八个人竞价,分
别以二千三百两和一千九百两成交。

  一篮子山核桃吃了大半,还没看到亮眼的美女,方学渐打哈欠、摇脑袋,有
些提不起精神。看那王紫烟、玉如意的样子,多半是喜欢招蜂引蝶的风流货色,
那两个冤大头买回家去,非平地起浪不可。

  凤双双、李香香看上去虽然不怎么讨巧,只要花点心思调教一下,今后都是
入闺房、上厅堂的贤内助,且不用担心她们会轻易红杏出墙,可惜无人识货,这
也说明男人都比较短视。

  李香香黯然地退下,众人嘻嘻哈哈,突然从后台传来“咚”的一声琴音,在
一片嘈杂中显得那样的清脆明亮。众人心中不由一个激灵,连歪在椅子上的那些
官员、豪绅都不由地正了正身子,花台下登时静了下来。

  寂静之中,只听又是“叮咚”一声脆响,就如一汪清泉从高处直泻下来,落
入深深的幽潭,溅起无数细碎的晶珠,清泉滚下深潭,掀起一个个圆圆的涟漪,
涟漪相互交叠,最后变成波光一片,让人再也分不出头尾。

  方学渐脑子一清,抬头望去,花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被缎子裹得严严实实
的女人,缎子是一大块原色的丝绸,柔软而光滑,紧紧地裹着她的四肢、面孔甚
至头皮。女子双臂撩天,玲珑凹凸的身子随着悠扬的乐曲,蛇一般轻轻扭动,蓦
地回头,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闪电滚过,那匹缎子的外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凤眼,
如两眼波光潋滟的泉水。

  女子深蓝色的眸子深邃如海,明亮的光影在里面闪烁不定,犹如玄虚梦幻一
般,让你觉得她在看你,在注意你,人群中的唯一。

  柔软的丝绸缎子贴在她的身上,将她纤细的腰,修长的腿,饱满的胸脯,表
露无遗。乐曲涌泉似地流淌出来,台上的女子动作轻柔而舒缓,柔若无骨的身子
旋转、跳跃、扭曲、翻转,不停地变幻出让人叹为观止的美妙姿势。

  台下一片肃静,宾客们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数百只眼睛齐刷刷地跟着她的舞
姿游走。琴声婉转柔媚,仿佛柳条点点,吸啜湖面,清音化为涟漪,一圈圈地荡
漾开来,渐渐变低,突然又是“叮咚”一声,清脆如薄冰碎裂,那女子突然膝盖
着地,整个身子仰倒在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清亮的琴声陡然激扬起来,热烈而奔放,犹如无数大珠
小珠一齐溅落,犹如漫山春花一夜盛开,又犹如闺房纱帐内的抵死缠绵。张狂激
越的琴声让人心跳加速,热血贲张,家国沉沦,江湖杀伐,世事无常,不如就这
样痛快淋漓地纵情欢歌。

  台上的女子突然张开双臂,摇摆身子,单凭着腰力,慢慢地站了起来。单脚
独立,轻盈的身子如一只蝴蝶般飞旋飘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停下来的时候,
女子腰上的丝绸已少了一块,露出了一截雪白晶莹的腹部和一个花苞似的美丽肚
脐。

  接下去的表演几乎让台下的每一个男士疯狂,就那中间一段白得晃眼的纤细
腰肢,居然随着热血沸腾的琴声,扭出许多不可思议却又动人至极的舞姿。平坦
柔滑的肚皮快速而有技巧地摆动,如游鱼戏水,如飞鸟回翔,奇异得近乎虚幻。

  这种疯狂的摆动仿佛拥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刺激男子敏感的神经,撩起男人
心底最原始的欲望,让他们对异性的渴求像烈火一样,从骨髓的深处熊熊地燃烧
起来,心痒难熬,无法抑制。花台下,粗重的喘息响成一片。

  方学渐喉头发干,滚烫的血液在以惊人的速度汹涌奔腾,他只觉内心深处有
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憋得十分难受,仿佛他的身子如气球般在不停膨胀,他全
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肉,好像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而这种力量若不能发泄在眼
前这个美人儿的胴体上,也许就要爆裂而死。

  有这种感觉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人,在场的男人几乎都像野兽一样呼呼喘气,
血红的眼睛好像着了魔似地盯在那段圣洁而狂浪的腰腹上。圆润的曲线纤细而丰
腴,女子妖艳的肌肤上缀满了珍珠一样的细汗,既有丝绸般的光滑,又有美玉般
的润泽。

  琴声终于慢慢停歇,如晚风动竹,细雨点萍,余音荡出,悠悠飘散,似乎流
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台上舞蹈的女子也轻轻地转了几个身,如一朵睡莲
般慢慢闭合,伏在地上。

  台下沉寂了好一会儿,满场宾客竟是看得痴了,竟无一人喝彩。突然间海啸
般狂呼乱嚎起来,群情激昂,鼓掌如雷,口哨声不断。方学渐面孔涨得血红,心
情激动,像一头饿狼似的嗷嗷大叫。

  梅娘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台,身后跟着一个身姿袅娜的绿衫女子,容貌清丽文
雅,长发如云,身形苗条纤弱,衣带飘飘,似玉女凌波、仙子披霞,脸上的笑容
亲切而淡泊,让人捉摸不透。

  方学渐怔怔地望着台上一脸笑意的绿衫女子,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黝黑明
亮的眸子,灵光逼人。她没有过分轻慢的举止,甚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处子
一般,却周身无处不妖娆。

  周围有人小声低语:“原来醉香楼的柳轻烟也来了,怪不得能有这么动听的
琴声。”

  “其实我早就听出来了,这样通透婉转的琴声,整个洛阳除了柳轻烟,谁还
弹得出来?她来洛阳半年不到,尽管卖艺不卖身,还是把原来的四大美女比了下
去,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来露一手,好增加知名度,只是那个跳舞的女
子是谁,我却一直没听说过。”

  方学渐长长地吐出口气,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女子的妖娆不是来自面
容,也不是来自举止,而是来自眼神。有多少灵气在双眸中凝聚,她就有多少深
入灵魂的娇媚。

  那个身裹缎子的女子已从地上爬起,站在梅娘的另一侧,亭亭玉立,婀娜生
姿。她突然解开裹住头脸的丝绸,刹那之间,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流下来,披在白
色丝绸包裹的肩上,如一朵朦胧的乌云。

  乌云中间是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细眉高鼻、杏眼桃腮,容光照人,光洁的
肌肤犹如凝脂。高挑挺拔的身材热力四射,不似中原女子修眉低首、含胸并膝的
含蓄美,看那个模样,有几分传说中的波斯美女。

  台下无声地起了一阵骚动,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鼓起掌来,而后人
人惟恐落后,争着鼓掌喝彩,很快掌声成片,呼声穿云,“噼噼啪啪”地响了足
有一盏茶的工夫。

  方学渐一声响亮的口哨出口,叫道:“我出五千两买这位姑娘。”

  登时引来台下众人的一片哄笑。初荷更是不满地瞪了他两眼,伸手在他的大
腿上掐了一记。

  等场中静下来,梅娘微笑着介绍道:“这位黛菲亚姑娘精湛的舞蹈大家已深
有体会,她是一个混血儿,父亲是波斯富商,母亲是汉族美人,她这次到中原是
寻根来的,机缘巧合,十天前她无意中认识了醉香楼的柳轻烟姑娘,两人一见如
故,结拜为异姓姐妹,发誓同甘共苦,生死相随。”

  “古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今有‘黛菲亚卖身赎姐妹’,也算是千古雅
唱,柳轻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商定,今天在座的那一位开价最高,她们两人就一
同嫁给他。开拍价是一万两银子,现在开始。”

  黄河漕帮的老大龙四海虽然家中已有八房妻妾,并且只要他一声招呼,洛阳
城中任何院子里的姑娘都会心甘情愿地上门伺候,但他还是喜欢亲自带几个兄弟
上全城知名的几个院子逛逛,不为别的,就为院子里那种人来客往、软语娇声的
气氛。

  三个月来,他突然绝迹其他妓院,成了醉香楼的上门常客,听歌喝茶吟诗却
不嫖不赌不骂,也算洛阳城里的一大奇闻,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龙大爷迷上了
醉香楼新来的一个叫柳轻烟的姑娘。

  本来像醉香楼这种在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大院子,漂亮妞儿数不胜数,能让龙
大爷动容分身的着实不少,但像这位柳轻烟姑娘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生
得娇怯怯、柔弱弱,看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却寥寥无几。

  何况她还不为钱财所动,真正的卖艺不卖身,这就在有“销金窟”之称的勾
栏世界里显得十分独特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一朵卓尔不群
的白莲,天地苍茫,独一无二。

  就因为这独一无二,一向对附庸风雅这玩意儿深恶痛绝的龙四海,扮起了斯
文。他甚至已在城西买下了一栋精致的庄院,打算金屋藏娇,把她娶来做自己的
第九房姨太太。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龙四海已经在柳轻烟的身上花费了四千多两银子,却连
她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没碰过。柳轻烟的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笑,身子还是那种让
人怜爱无比的娇弱,可是在她的眼里,龙四海这个洛阳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好像
和其他的嫖客一样,多给一个笑脸都没有。

  正当他又气又恼,决定要稍稍地使点手段的时候,一年一度的“百花节”来
了,显然这是一次绝佳的良机。免费腾出“洛神园”做举办场地,撒帖子、搭台
子、拒游客,等的就是这一刻。

  让他颇觉意外和开心的是,半路居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叫黛菲亚的
绝色美人要陪着柳轻烟一起嫁人,那不是凭空掉下一只大元宝给自己么?春花秋
月,各擅其长,看着台上两个风姿完全不同的倾国佳丽,龙四海只觉一阵血气翻
腾,小弟弟已经在裤裆里不安分地弹跳欢跃了。

  “一万一千两!”龙四海猛地一个“狮子回头”,凌厉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
样割过在场的每一个男人。他相信,在场的除了洛阳王、陈总兵,没人愿意和漕
帮的五千四百八十六条兄弟过不去。

  “一万五千两!”方学渐举起拳头,他不认识龙四海,更不知道他的厉害,
一下把开价拉高了四千两。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了龙四海威胁的目光和初荷在他腰
上狠狠地一掐。

  “一万六千两!”龙四海举着拳头,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却盯在方学渐的脸
上。

  “二万两!”方学渐张嘴喊出了新的报价,右边的鞋子上同时添了一个老婆
的脚印。

  “二万一千两!”龙四海的眼睛开始发红,拳头握得格格直响。洛阳城三岁
的小孩都知道,龙四海的眼睛如果变红,一定有人要流血了。

  “二万二千两!”陈总兵终于张开了嘴巴,手握两万兵马的他自然不用看龙
四海的眼色。

  “二万五千两!”方学渐惨叫一声,初荷的脑袋猛地顶在他的肚子上。

  女人的天性让她们对待比自己丑陋的同类比较宽容,对待比自己漂亮的同类
比较尖刻,一千万年不变的真理,哪怕这个女人单纯得就像一瓶蒸馏水。

0768 2010-8-29 12:10

第四十八章残谱

  漕帮的历史由来已久,自秦始皇消灭六国,统一天下,黄河上就有了漕帮,
那时候的漕帮不是民间自发成立的地方帮会,而是官府管制下的一个水上押运组
织。

  在随后的一千年,中原战火频繁,朝代更迭不断,黄河漕帮也分分合合,时
兴时衰,慢慢从一个单纯的官办组织演化成一个多地域多行业的民间团体。

  直到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定都南京,把全国的政治、经济重心转到了长江流
域,黄河这一线因为少了朝廷的管制,才真正混乱起来,昔日的漕帮很快瓦解成
大大小小数十个,然后是近百年你死我活的混战。

  弱肉强食是江湖上唯一通行的准则,屠戮灭门、暗杀械斗、兼并吞没、合纵
连横,经过无数次的明争暗斗,在丢掉上万条人命后,黄河流域还剩下八个分段
而治的帮派:清河、鲁运、卫河、汾河、洛水、泾河、渭河和嘉陵帮。

  这些帮派各划地盘,实力多在伯仲之间,虽不时还有拼斗、暗杀,但是“杀
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最大的“洛水帮”想要剿灭最小的“嘉陵帮”,付出
的代价也必然是非常惨重的。

  这种僵持的局面没保持多久,因为“洛水帮”出了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燕铁心。在他的铁碗经营下,短短几年间,黄河八个帮会就结成了铁血联盟,同
进退、共富贵。外界传说,正统皇帝能够顺利复辟,重登帝位,燕铁心曾出过不
少力气。

  黄河还是这条黄河,漕帮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漕帮了,现在的“漕帮”又叫
“黄河八联盟”,最高的权力枢纽是由八位分舵舵主组成的长老会,帮主的实际
权力并不是很大,譬如说,要花销帮会银子,超过两万两就要长老会讨论同意。

  “四万九千两!”龙四海呼呼喘气,通红的脖子让人怀疑在滴血,黄豆大的
汗珠从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滚下,除了帮主权力范围内的一万九千两,他已经把自
己小金库里的四万两银子填了大半。

  “五万……”鼻青脸肿的方学渐像一只屁股着火的猴子,从人群中挣扎着跳
起来,又像溺水之人般很快沉下去。初荷的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五万
后面的几千两银子被她的嘴唇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陈总兵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接口。这两个女人无疑是十分难得的绝代尤
物,如果买来送给严嵩父子的话,兵部侍郎的肥缺那是三个手指拿田螺——十拿
九稳了。从地方小官一跃成为中央大员,想想心头就发热。

  可是近几年边疆战事频繁,朝廷十战九败,兵部的官也不好当啊,这不,前
几天的消息,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兵部侍郎屠大山就因为倭寇杀来的时候没有
主动迎战,被人参了一本,丢官回家。

  前车之鉴,不得不思虑周详,格外小心谨慎些,在洛阳做这个太平总兵,虽
然发不了国难财,但每月虚报军饷,也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花头,再加下属和地方
上的孝敬,军需买卖,每年三万两的收入那是雷打不动。

  陈总兵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把对中央大员的渴望往下压了压,暗道做人要
知足,何况这两个女人是不是处女还在未知之数,还是托付梅娘另外物色两个,
只要严嵩大人知道陈某的好处就行了。

  他把目光移了移,身旁是知府洪大人,再过去是封疆诸侯洛阳王(福王),
一张又白又圆的面孔像一个发酵良好的馒头,脸上笑眯眯地,不动声色。

  顺着他的眼神,柳轻烟兰花样娇弱柔美的身子映入眼帘,陈总兵突然发现,
一向有“色中饿鬼”之称的洛阳王今天居然显得特别平静,一次都没有报过价,
难道他早已成竹在胸?

  “六万两!”在一片细碎的嗡嗡声中,一个发音略显僵硬的男子声音从前排
的座位上传出,新的报价比方学渐的五万两足足多了一万两。

  这人坐在洛阳王身旁,焦黄面皮,嘴唇上留着两撇浓密的小胡子,身穿一件
无纽扣的黑色长上衣,腰系暗红色的长带,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翘起的小牛皮靴,
头带一顶式样奇怪的五角小花帽,居然是个西域回鹘(维吾尔)人。

  龙四海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变得纸一样白,一双眼睛却红得吓人,他
指着那西域汉子,道:“你是哪里来的下滥货色,爷们在这里开价买女人,你也
来插一脚?”

  洛阳王转头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条斯理地道:“四海老弟,干
嘛生这么大的气?这位阿托尔先生是我的贵宾,他既然出六万两想买这两女子,
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如果觉得不服,可以出更多的银子啊。”

  龙四海站在那里,血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扭曲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浑
身发颤。整个洛阳城,能让这个漕帮老大忌惮十分的不是知府、同治,甚至也不
是陈总兵、分巡道,而是这个貌不惊人的洛阳王。

  封地近二百年,洛阳王一代代传下来,势力在整个河南府可谓根深蒂固。根
据民间的统计,洛阳城里十分生意就有一分是王府的,十块地皮就有一块是王府
的,十栋房屋就有一栋是王府的,单是新安、孟津两县,王府的田产就多达三万
多亩。

  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洛阳王府里豢养着多少武林高手,只知道凡是和王
府作对的人,都会在三、五日内无故失踪,就像水汽一样凭空蒸发,无声无息。

  长江以北实力最强、高手最多的金马镖局就是王府的私产。

  “一山难容二虎”,福王爷和龙四海就是洛阳城中的两只老虎,彼此忌惮,
彼此防备。金马镖局和漕帮水旱相隔,近几年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谁也保不准,
洛阳王什么时候想来黄河插一脚。

  龙四海的面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连瞎子都看得出他胸中的怒火已压制到了
极点,台下一片肃静,听得见从人群后排传来的“啧啧”、“呜呜”的接吻声。

  垂死挣扎的方学渐被老婆压在地上,嘴巴堵着嘴巴,有口难言。

  台上的梅娘笑了笑,道:“如果没人比这位阿托尔先生出价更高的话,柳轻
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以后就是阿托尔先生的人了,我数三声,大家要考虑清楚,
一、二……”

  “六…”方学渐好不容易挪出半个嘴巴,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六”字,
又被初荷牛皮糖似的嘴唇被堵住了。

  “我出八万两!”人群的最后一排,一个年轻男子手举一本书册高声叫道。

  方学渐转头望去,只见那人头带方巾,身上穿着一件起皱的灰色单衣,两个
大腿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而瑟瑟发抖,居然是门口溜走的那个青衫书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大本银票簿,没有十万,八万总是有
的,只是他身上的丝绸长衫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成了当铺里的抵押品吧?

  “请问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的可是银票?”梅娘面孔上的笑容有些怪异。

  “不…不是,这是我冯氏保存了二十三代的传家之宝,半本玄宗皇帝亲书的
《霓裳羽衣曲》,价值连城,我把它作价八万两,给这两位姑娘赎身。”青衫书
生挺了挺胸,把手中的“银票”举得高高的。

  台下静了片刻,突然东边“嘻嘻”一声,西边“哈哈”一笑,然后花台下变
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有人笑得眼泪鼻涕横流,有人笑得直喊肚子痛,有人笑得在
地上乱滚。

  方学渐也笑得睁不开眼睛,在老婆的嫩脸狠狠地亲了两口,气喘吁吁地道:
“疯子,疯子,这小子一定是穷疯了。”

  前排突然一声老虎叫似地大吼,一个长大人形腾空跃起,几下起落,转眼就
到了那青衫书生的身前,叫道:“你奶奶的雄,哪里钻出来的穷小子,来寻老爷
们的开心,去死吧!”提起脚来,猛踢他的裆部。

  青衫书生发出一声凄惨之极的哀号,身子斜斜飞出,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头
下脚上地坠下来,“啪嗒”落地。龙四海“呸”地吐出一口浓痰,吩咐左右道:
“把这只癞皮狗扔出去,没地污了老子的雅兴。”

  两个奴仆躬身答应,把人事不省的青衫书生抬了出去。台上的梅娘远远地望
过来,等两个奴仆转过游廊前的一座假山消失不见,这才微微一笑,道:“好,
既然没人加价,柳轻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就是阿托尔先生的人了,六万两银子成
交。”

  名花有主,洛阳百花节终于在团结、喜庆、祥和的气氛中顺利闭幕,一群社
会精英、国家栋梁纷纷起立鼓掌,含笑离场。两袖清风的方学渐跟着老婆走出洛
神园,垂头丧气,一步三叹。

  天色向晚,洛水河上映着夕阳的余辉,平静得像一面金光灿烂的镜子。街上
满是随手丢弃的垃圾,柑橘柿子皮、瓜子花生壳、踩坏的筐子篮子,游人已散得
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肮脏的乞丐,在杂乱的遗弃物里寻找吃食。

  大门口停满了各式车轿,方学渐毕竟有了些见识,知道这些马车、轿子是给
那些大老爷、大豪绅准备的,不比寻常,自己还是乖乖跑一段路,到前面去拦车
吧。

  好不容易从人马、车篷和轿子堆里挤出来,两人走到马路上,方透出一口大
气。初荷刚才在老公的身上闹腾了半天,力乏气虚,脚下突然一绊,踩到一样软
绵绵的东西上,“哎哟”一声,差点跌交。

  方学渐眼尖手快,一个箭步把老婆抱在怀里,手掌一挽,两人稳稳站定。初
荷虚惊一场,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她低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形的物体蜷
缩在地下,一动不动,青石板上流了好大一摊血。

  “喂,老兄,你没事吧?”方学渐认出是那不知好歹的青衫书生,扳过他的
面孔,哇,惨白惨白的,比方学渐平时最爱吃的嘉善珍珠米还要白,呼吸微弱,
面无人色。

  “同知大人,你快来看看,都要出人命了,能用你的马车送这位小哥去看个
大夫么?”方学渐拦住一个正要上车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便服,仪态却十分威
武,一看就是把持权柄的人。

  “我不是同知,同知大人在后面,”中年男子一甩袖子,撩开帘子就钻了进
去,顿了一顿,他又钻出来,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方学渐的双手,厉声道:“我是
府台判官,洛阳城里还有八个采花淫贼、十八个江洋大盗、八十个小偷等我去抓,
你知道妨碍本人办案的下场吗?”

  方学渐讪笑一下,松开抓住他脚脖子的双手,举手致意道:“不好意思,我
不知道您这么忙,有这许多盗贼要抓,无心之过,一场误会,大人有大量,请多
包涵,您走好,不送。”

  判官大人斜了他一眼,鼻中哼的一声,缩进车厢。马车启动,转弯的时候擦
着青衫书生的身体过去,铁铸的轮子只要偏上一点,他的双腿就要瘸一辈子了。

  方学渐急忙把他拖到路边,让初荷守在身旁,回头看见一个穿紫红披风的男
子正从门里出来,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往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大轿过来,身后跟
着好几个随从,门口众人多与他行礼招呼。

  方学渐猜想这人定是洛阳知府,急忙连蹦带跳地跑过去,躬身行了一礼道:
“知府大人,你快来看看,都要出人命了,就在那里躺着,还剩下半条命,如果
没有急事,能用你的轿子送他去看个大夫么?”

  洛阳知府顺着方学渐的手指瞥了一眼,一声不吭地钻进轿子,掀开帘子一角
道:“等出了人命,你再来衙门告状诉冤。”

  方学渐张口还想说些什么,那小小的帘子一角已经放下,一个随从上来把他
从轿边推开,另一个随从喊声“起轿”,四个轿夫熟练地弯下腰去,抬轿前行。

  过不多时,洛神园门口车马绝迹行人稀,几个奴仆关上大门,只留下神龙山
庄的庄主夫妇陪着一具半死不活的人体沐浴在逐渐熄灭的晚霞里。方学渐轻轻叹
了口气,伸臂抱住初荷柔软的细腰,道:“老婆,饿吗?”

  初荷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天边的晚霞映在她澄澈的眸子里,像一簇簇燃烧的
火苗,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妩媚一笑,道:“老公,好渴。”

  一下午站着看美女演出,没有喝过一滴水,是神仙都会渴的。方学渐探头朝
长街两边望望,安慰道:“再忍一下,马上就去吃香的、喝辣的,这不,那头有
车过来了。”

  “师父,赶车的师父,我用一百两银子买你的车!”隔着老远,方学渐就扯
开喉咙,大喊大叫起来。

  “真的一百两?”两匹瘦马沿着千年古道,在习习西风中悠闲地奔到两人面
前,车上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的黑大汉,后面拖着一个破旧的矮车厢。

  方学渐看了他和他的车一眼,这人一脸憨厚的笑容,看上去还算本分,车子
就差了点,大概只值四十两银子,他点点头,抱起青衫书生的身子塞进车厢,拉
着初荷也爬上去,坐定后轻舒口气,道:“救人要紧,赶快去城里最好的医生那
里,一百两银子不会少你的,哦,师父贵姓?”

  “嘿嘿,我姓包,叫我老包好了,洛阳城最有名的医生姓裘,医术可灵啦,
八年前,我老母亲的‘迎风一阵咳’就是他给治好的,裘神医就在前面的榆树园,
两位坐好,我这就赶车过去。”

  路途真的不远,不过三里多路,可是这辆破车却足足跑了一炷香的工夫,两
匹瘦得没几斤肉的老马跑得浑身是汗,喷着响鼻在一个院子外停下来,老包回头
笑道:“还是老马好啊,老马识途,这么黑的天,一般的马哪里还认得路?”

  方学渐下车,抬头望了望深蓝色的天空,明晃晃的月亮圆的好像一个玉盘,
亮晶晶的星星历历可数,心想:比起马来,人真的复杂多了。

  抱着青衫书生进去,里面一家五口正在吃饭,桌上点着一根比筷子粗不了多
少的蜡烛,光线有些暗。一个看上去没有八十、也肯定超过七十八的老头扶着桌
子,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态龙钟的样子看着让人提心吊胆。

  老包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在他的耳边大声说道:“裘神医,有人要看病。”

  裘神医一副想拼命睁大眼睛的样子,可惜睁开的仍然只有一条缝,他耷拉着
脑袋看了方学渐一眼,两片薄薄的嘴唇张了张,让方学渐轻而易举地数清了他嘴
里的牙齿:一颗,独苗。

  方学渐心想自己该有所表示了,走近两步,冲着他喊道:“裘神医,这位小
哥给人踢了一脚,现在人事不省,你能不能帮着看看?”

  不知有没有听懂,裘神医挂在脖子上的脑袋在有规律地摇晃,好像一颗被割
开喉咙、流干了血液的鸡头,他桂皮一样干涩的嘴唇困难地蠕动着,道:“我…

  好久…没有动刀了……“

  方学渐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见老包在旁边朝自己一个劲地点头,便笑道:
“好,好,你肯看就好。”在老包的指点下,走进里屋,把青衫书生的身子放到
床上。

  他抹去额头的热汗,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子交给老包,道:“马是
老的好,想不到神医也是老的好,这二十两银子你去交给神医的家人,压在这里
做诊金,你随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老包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这位裘
神医的年纪是老了点,治病的经验却最丰富,小哥如果听不懂他的话,让我来翻
译好了。说到吃的,前面不远的马蹄街有家品味居,味道还算正宗,我们坐车过
去?”

  从“榆树园”往西,拐过两个街角就是马蹄街,品味居就在马蹄街最西首。

  方学渐庆幸自己是走来的,而不是坐那辆马车“爬”来的,三人沿着长街快
步前行,拐弯抹角,走了足有半炷香辰光。

  走近灯红酒绿的品味居,三人才缓步下来,迈入装饰豪华的酒楼大堂,方学
渐偶然一瞥眼,居然发现这个乡农打扮的老包在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居然
像遇到老朋友似地眼睛亮了亮,一点局促感都没有。

  自己初入江湖的时候,随大小姐上玉山县最好的酒楼“冰溪楼”吃饭,可是
像做贼一样,紧张得不得了。难道这个偶然路遇的老包也有问题?

  三人就要了二楼的一个包厢,点了“鲤鱼跃龙门”、“洛阳燕菜”、“长寿
鱼”、“清蒸鲂鱼”、“腊味三拚”等十几样菜,银碟、银碗、银筷子,倒用不
着担心有人下毒。

  席间,两人一边喝着据说是本地特产的“十全大补酒”,一边谈起洛阳城的
名胜、掌故和趣闻,老包事无巨细,随口道来,一清二楚。

  方学渐夸奖他为洛阳通,突然想起“百花节”上,那个跳过来踢打青衫书生
的大汉,轻身功夫着实了得,微笑问道:“包师父对洛阳这么熟,可知道洛神园
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老包哈哈大笑,仰脖喝下一盏酒浆,吁了口气,道:“那洛神园的主人说来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开妓院的龟公,呵呵。”似乎怕被初荷听见,老包凑嘴过来,
附在他的耳边,“龟公”两字说得很轻。

  他最后的一声笑,听上去仿佛很得意,细细品位却像在拼命压抑些什么,似
恐惧、似狠毒、似无奈、又似不屑,五味杂陈,让人难以捉摸。方学渐心中栗栗
而惧,这个老包的心机实在深沉,让人半分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也学他的
样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道:“包师父,我们也算有缘,来,干这一杯酒。”

  三人草草吃罢晚饭,在酒楼门口要了一辆马车,回转“榆树园”。月亮正当
头,满地下重重树影,纸灰似的落叶在瑟瑟的秋风中上下翻飞。月色下的“神医
居”灰墙灰瓦,一片阴森森的景致,好像一块巨大的殓尸布。

  方学渐敲门进去,桌上点着一根红皮蜡烛,漾出来的烛光却是碧油油的,映
得人面、头发都成绿色,好像传说中的魔鬼一般。三人对视一眼,六个眼睛里都
是疑问。

  秋风卷起地上干枯的榆树叶子,像飞蛾似地不住扑打纸糊的窗棂。屋中空无
一人,烛火忽长忽短,随风摇曳,说不出的鬼气森森。方学渐隐隐觉得有什么地
方不对,却一时难以捉摸,张口叫唤了两声,回音袅袅,四下寂静如旧,好像整
座院子都是空的。

  方学渐只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头皮发麻,心中敲锣打鼓,鼓舞自己不要害
怕,两个有些发软的腿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房门方向挪去。寂静的夜里,连鞋掌
磨擦地面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啊!”里面的房间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一只作恶多端的地
狱厉鬼被抛下滚沸的油锅。尖利的叫声凄厉无比,在屋子里回旋飘荡,很快穿破
厚厚的夜幕,远远传开去,让人不由得心胆俱裂。

  方学渐直直地站在门口,泥雕木塑一般,身子僵硬,双腿却在弹琵琶似地打
颤,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有鬼啊!”初荷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入方学渐的怀中,把小脑袋挤进他
的臂弯,不敢转头去看。

  方学渐轻轻透出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一手圈住她腰,一手
抚摩她的背脊,强笑道:“荷儿别怕,有相公在,再凶恶的鬼也伤不到你的一根
头发。”

  “我……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老包在一旁小声的问,脸上的神色变幻不
定。

  “进去,为……为什么不进去?自……自然要进去看看。”方学渐很想就此
撒手不管,让那个青衫书生自生自灭,但血管里的液体好像火一样在腾腾燃烧,
身子一阵又一阵没来由地发热,心底下痒痒的,翻腾着一股探看究竟的冲动。

  三人战战兢兢地挪步过去,不约而同地停在门口,方学渐把初荷护在身后,
探头朝屋内望去,触鼻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桌上一灯如豆,一张苍老的人脸机械
似地一点点转过来,绿油油的烛光抹在一道道沟坎似的皱纹上,说不出的狰狞恐
怖。

  他不住颤抖的右手握着一把黄澄澄的利刃,宽而薄的刀锋弯成一个奇异的弧
形,像一钩明亮的上弦月。微微上挑的刀尖上正有一粒水珠一样的黑色液体掉下
来,落在他斑斑点点的胸襟上,瞬间开放成一朵妖艳的小花,触目惊心。

  裘神医的脑袋依旧耷拉着,松树皮似的粗糙面孔好像得意地笑了笑,眯缝成
线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一丝疯狂的光来。他颤抖着举起左臂,鸡爪一样的五个手指
抓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几条黑色的血液蚯蚓似地随着他的手臂爬下来,消失
在他的衣袖深处。

  方学渐头皮一阵发麻,背脊上凉飕飕的,惊恐的眼神顺着那只枯瘦的手臂一
点点抬高,离那两片水蛭般蠕动的嘴唇越来越近,突然听见两声低低的“咕噜”

  响,裘神医突兀的喉结迅速地上下滚动了几次,然后吃力地张开嘴巴,露出
孤零零的一颗犬齿,手掌一送,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塞了进去。

  方学渐膝盖一软,扑地跪倒在地,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酸苦,捧着肚子呕吐
起来。初荷往里张了一眼,看见一个地狱里的恶鬼正在舔着手指上的鲜血,尖叫
一声,晕了过去。裘神医毕竟年纪老迈,一惊之下,身子一仰,坐着的凳子往后
便倒。

  老包健步赶上,及时扶起他的身子,大笑道:“想不到当年号称‘大内第一
刀’的裘神刀,割起子孙根来还是这么利索,真是老当益壮,难能可贵。”

  方学渐好不容易才吐尽肠胃里的存货,一地腥臭。他现在才知道这个老包真
是混蛋,自己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所谓的“裘神医”,不过是皇宫“敬事房”管下一个负责阉割“净身者”

  的刀手,那个青衫书生不是……

  “他奶奶地,你到底是什么人?”方学渐怒火攻心,咬牙切齿地看着老包,
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找死,敢对包爷这么讲话,先吃我一脚。”不知什么时候,方学
渐的身后已站了两个灰衣汉子,一高一矮,手中的三股钢叉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前面一个汉子矮墩墩的十分壮实,话没说完,提起一条又粗又短的大腿,往
他的背心猛踹。方学渐急忙运起内力,丹田中却懒洋洋的不见丝毫动静,一口气
硬是提不上来,心道不妙,身子向前扑出,屁股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剧痛
入骨。

  他一下跌了个狗吃屎,脑袋撞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懒洋洋的感觉像燎原
的大火烧遍全身,一身精湛内力半点使不出来,一时头重脚轻,好不容易用双臂
撑起身子,背后又挨了重重一脚,又气恼又悲苦,真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把他抬过来,让裘老爷子开第二刀,洛阳城里敢和龙帮主抢女人,你还算
第一个。”老包却偏偏要叫他生不如死。

  方学渐差点晕厥过去,想到那柄奇形怪状的锋利小刀,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他用力抬起下巴,哀求道:“包大哥……不,包大叔,我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
怨,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今天下午你不是很出风头么?洛神园里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不敢开口
出价,你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小臭虫,却一个劲地在后面叫嚣,让我们
龙帮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老包冷冷地回视他的目光,讥诮而淡漠,好像真的在看一条臭虫,他挥一挥
手,两个灰衣汉子抬起方学渐的身子,走到床沿。高个子提起长腿,把青衫书生
的身子踢到床的里侧。

  两人放下方学渐的身子,在床沿坦平摆好,矮个子松开他的脚脖子,动手来
拉他的裤带。

  方学渐一转眼看见裘神医亢奋而得意的目光,这是一种饥饿的野兽捕获猎物
时的目光,从眼角一个针眼大小的一丁点地方流出来,却比钢针还犀利,扎人生
疼。

  裘神医干瘪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抹鲜红的血迹,他的喉结却又开始有规律的
上下滚动,咕噜、咕噜,低下头仔细注视方学渐的裆部,右手颤巍巍地提起那把
专门阉割男人生殖器的“圆月弯刀”,寒光夺目。

  方学渐吓得几欲晕去,全身剧烈颤抖,扭过脑袋,不敢观看自己的下体被人
切割、吞食,闭上眼睛等待人生最悲惨的一幕,口中狂念“南无阿弥陀佛”,忽
听旁边有人痛苦地呻吟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对面一张苍白无比的面孔,离自己不过一尺三寸,
正是那个和自己并头睡在床上的青衫书生,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步其后尘,心头一
阵发酸,叹了口气,道:“这里一班大鬼老鬼,矮鬼高鬼,自然是地狱了?”

  青衫书生艰涩地笑笑,道:“兄台真爱开玩笑,你喷出来的气都是热的,怎
么会是鬼呢?”

  方学渐哭丧着脸,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又叹了口气,道:“现在还不
是鬼,再过一会就要变成比鬼都不如的太监了。”

0768 2010-8-29 12:11

第四十九章窃听

  男人最得意的两件事情,莫过于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男人最不幸的两
件事情,莫过于老婆偷汉子和发现自己的分身突然不管用了。

  听到方学渐说起“太监”两字,青衫书生下意识地伸手到自己裆部一摸,身
子一个激灵,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突然涨得血红,口中呼呼喘气,两颗眼珠子死
鱼般一下子突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方学渐,好像一头负伤的狼。

  黄豆大的汗珠挂满男子的额头、鼻尖、眉梢,一颗颗从他不住抽搐的面孔滚
下,青衫书生突然嘶声大叫起来:“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到哪里
去了?求求你,快告诉我,我的鸡鸡到哪里去了?”疯狂的叫喊中带着悲切的哭
腔,在压抑的屋中来回飘荡,闻之让人落泪。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大叫大嚷的,吵死人了!”高个子恨恨地骂了一句,
右手松开方学渐的手臂,一抡胳膊,一记漂亮的摆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青衫书生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抬起半个上身,被迎面一记重拳狠狠击中,登
时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淋了方学渐满头满脸。

  鲜血迎面飞来,方学渐想要扭头躲避,仓促之间哪来得及,何况此时全身无
力,动作缓慢得如同蜗牛,脑袋才动了动,头上脸上已被淋了个一塌糊涂。

  转头之际,方学渐的眼角猛地瞥见一道颤抖的金光凌空划过,贴着自己的肚
皮过去,直奔下身的致命要害,心中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臂伸出,
一记飞马流星似的“冲天炮”,“咯勒”一响,击中一个硬硬的实体,至少有一
块骨头在他的右拳下碎裂。

  “十全大补酒”加上配有“七虫软筋香”的蜡烛,再遇上新鲜的血液,任你
有通天的本领、入地的能耐,也非变成一条爬虫不可。四川唐门的独门迷药,百
试不爽,三万两银子只能买上小小的一包,小小的一包只够麻痹三十人。

  以前的燕铁心就是用这种奇妙的麻药制住其他七门的龙头,得以联盟成功,
重组黄河漕帮。在“百花节”的拍卖会场上,方学渐能够喊出五万两的天价,口
袋里的银票自然堆叠得满满的。

  为了这许多银子,把珍贵无比的麻药再拿出来用一次,也是值得的。

  老包胜券在握,笑眯眯地站在旁边观看好戏,杀人灭口、坐地分赃,原是他
的拿手好戏,出道二十一年,生死早已看惯。人命在他的眼里,和蝼蚁、臭虫差
不了多少。

  他的肚子里慢慢盘算着如何打扫最后的战场,裘老头不能留,一家五口一个
不留。两个割了卵子的太监以后免不了痛苦一生,自己不妨发发善心,送他们一
程。这两个兄弟呢?就这么一碗米,一个人吃饭,三个人只能喝粥,唉,稀粥吃
不饱啊。旁边的这个女人是龙四海点名要的,自己只能在路上多揩一些油水了。

  老包火辣辣的目光从裘神医手中锋利的阉割刀,慢慢移到躺在门口的初荷身
上,正猜测那件薄薄的湖丝比甲下一对山峰的形状,突变陡起,裘神医的脑袋被
方学渐的右拳击中,来不及吭声便一命呜呼。

  老包还没反应过来,裘神医干瘪的身子已然扑进他的怀中,瞬间涌到的巨大
冲力让他连退七步,直到靠上另一端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视野之中,高个子细长的脖颈已被方学渐的手掌掐住了,两人在床头扭成一
团。矮个子愣了愣,急忙松开方学渐的脚脖子,双拳连击,雨点似地砸向他的肚
皮。

  方学渐小腹上吃了两拳,一阵气血翻腾,大喝一声,气力暴涨,右手使劲,
“咯勒”一响,扭断了高个子的脖颈,左腿踢出,一记“乌云盖顶”,脚背在他
的头顶“百会穴”上亲吻了一下。

  矮个子两眼发白,击出一半的拳头停在原地,原本又短又粗的脖子被一股重
力整个压进身子,一颗斗大的脑袋好像直接长在肩膀上。他的身子无意识地晃了
晃,然后似一滩泥般软倒在地。

  老包一时看呆了,他想不通被“七虫软筋香”麻翻的人,为什么突然从一只
等待屠宰的羔羊,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猛虎。幸好他是一个见惯生死的人,混迹江
湖二十一年,大小战役二百三十七次,杀敌五百九十三人,负伤七十三处。用老
包自己的话讲,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的人,神经都是铁打的。

  老包不等方学渐拉开高个子的尸体,已提起裘神医的尸体掷了过去,矮身一
个俯冲,豹子似地接连三个箭步。在裘神医的尸体撞上方学渐手臂的同时,他抄
起了地上的一柄三股钢叉,然后一个迅猛无比的“挺刺”,要把裘神医和方学渐
一起钉在床上。

  钢叉的三个尖端在碧绿色的灯火下发出了摄人的寒芒,锋利得能刺穿人的魂
魄。老包的大手粗壮有力,这双手握着同样的钢叉,曾经杀敌无数。在他得意而
自信的眸子里,三股钢叉如一道笔直而过的闪电,轻巧地划破裘神医的衣服,刺
入他老迈收缩的肌肉。

  方学渐张大了惊恐的眼睛,钢叉的距离在他的眸子里迅速缩短,与裘神医贴
在一起的肌肤已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开膛破腹的锐利疼痛。这一次,他认为自己
死定了。

  “咯”的一声,屋顶上突然掉下了一片灰不溜秋的物事,落在三股钢叉的木
制手柄上,手柄奇迹般地断成两截。在惯性的作用下,老包握着一截木棍继续前
刺。

  这一截木棍如果直接刺在方学渐的身上,说不定还能造成些伤害,可惜刺中
的是裘神医的尸体。“噗”,木棍刺入肌肉二寸。

  老包瞪大双眼,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方学渐的铁拳已不偏不倚地敲了他
一下。鲜血四下飞溅,老包憨厚的面容彻底消失,代之的是一张分不清鼻子、嘴
巴的面孔,骨肉粉碎。

  烛火一下暗淡,然后又拔高起来,屋中风声骤停,老包笔直地站在床前,双
手握棍,保持着“挺刺”的姿势,难以置信的目光牢牢盯着钢叉上的那个断口,
血肉模糊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谁也听不懂的字眼,然后笔直地倒了下去。

  方学渐惊魂稍定,拉过被子擦了擦脸,一边推开裘神医的尸体,一边抬头望
向屋顶,上面露着一个瓦片大的洞口,可以看到两颗星星在夜空中眨着妩媚的眼
球。

  “喂,喂,大侠,恩人,能下来见个面,或报个姓名,让方某今后有机会,
能好好报答你一番么?”

  屋中突然人影一闪,一个头戴面罩的黑衣人从门口窜了进来,一声不吭地背
起青衫书生,往屋子外跑去,动作快速轻灵,犹如鬼魅。

  “喂,喂,这也太不礼貌了,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招呼总该打一声,别
跑,等等我。”方学渐迈步下床,刚回过神来,那蒙面人已背起青衫书生跑了出
去,急忙跑到门口,一把抱起昏迷的初荷,追了上去。

  快步奔出院子,一阵凉风拂面而过,方学渐的脑子一下清爽许多,胸口的郁
闷也减轻了不少。月光洒满长街,却已不见了那个蒙面人的踪迹。

  他心念一动,跃起身来,攀住院门口一棵大榆树的横枝,四下仔细察看,只
见北边一个隔着三栋屋宇的小巷口,一个肥大的黑影正迅速地转过墙角,消失不
见。他心中一喜,跃下地来,拔腿就跑,追了上去。

  两人身有累赘,身法仍然十分迅捷,一个拼着老命追,一个千方百计逃跑,
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跑了个半斤八两。

  蒙面人尽量挑拣僻静的小巷、角落钻,不时回过头察看跟踪在后的方学渐,
见他好像牛皮糖似地跟着自己,不管自己再怎么发力奔跑,依旧牢牢地粘在屁股
后面,甩不脱、拉不掉,爽性跃上屋顶,在洛阳城里飞檐走壁起来。

  这下更加乘了他的心,方学渐好歹当过几回梁上君子,跳墙过户正是他的强
项,一时抖擞精神,吐纳运气,脚下呼呼生风,屋宇围墙纷纷倒退,越发追得近
了。

  两人跑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前面出现一个坡度和缓的小山坡,坡上是一片黑
压压的树林,足有十余顷面积。黑衣人从一堵围墙上跳下,飞奔过去,仿佛脚不
沾地,身形一闪,进了林子。

  方学渐第一次来洛阳,人生地不熟,拐弯抹角地跑了这许多路,此刻连东南
西北都分不大清了。他的消息再不灵光,也听说过“遇林莫入”这句江湖老话,
飞身下地,沿着林子边缘徘徊了片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初荷,白玉般的面部肌肤下依稀透出一层健康的胭脂红,
眉头微皱,一张粉嘟嘟的小嘴紧紧抿着,呼吸时而轻柔、时而急促,兀自未醒。

  方学渐的脸上无声地绽开一朵温柔的微笑,心中甜丝丝的,在她的眼皮上亲
了一口,轻声道:“好老婆,你倒睡得香。”

  初荷“呜”的一声,在他怀里翻了半个身子,张开两条手臂抱住他的腰身,
呢喃道:“学渐哥哥,你不要离开我,那两个女人好妖,有了她们,你就不会再
记得荷儿了。”两排弯弯的长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沉沉,却是在说梦话。

  迷离的月色透过林边稀疏的枝叶,照上初荷光润的前额,为她平添了一分艳
色。旋转的落叶环绕在两人的四周,蝴蝶一般飞舞,方学渐定定地站在树下,一
时看得痴了。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突然从林子深处传来,正是那个青衫书生的声音。

  方学渐的身子如一根离弦之箭,嗖地射了进去。

  树林中落叶枯枝,满地都是,一踏上去,沙沙做声,他也顾不了这许多,借
着斑斑点点的细碎光影,左蹿右跳,避开挡道的树干、灌木,很快冲到林子中间
的一块枯草地。

  青衫书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那个黑衣人蹲在地上,背对着方学
渐,不知道在做什么。方学渐见她的背影娇小圆润,心道原来是个娘们,一个娘
们背着一百多斤的男人,还能健步如飞,这身轻功可谓恐怖。

  蹑步上前,方学渐悄悄走到蒙面人的身后,探头一望,只见她正从一个白玉
瓶里倒出一颗丹丸,喂到青衫书生的嘴里,左掌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
在他耳朵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微微摆动。

  青衫书生又是“啊”的一声,醒转过来,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连两
颗眼珠都是灰扑扑的,看上去没有丝毫生气。药丸遇上唾液便化,顺着喉管流入
他的肠胃,下身的疼痛稍稍减弱,不至于醒来便痛晕过去。

  方学渐见她两只手掌纤秀白润,竟比那只白玉瓶还要细腻三分,鼻中又闻到
一股十分奇特的馨香之气,凉丝丝的,好像冰雪的香味,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他心中暗暗思量,这一定是个十分特别的美女,可惜包得太过严实,不能一
睹芳容,人生的一大遗憾。

  蒙面人的目光全在青衫书生的身上,见他的呻吟轻了些,柔声道:“这位公
子,你的那本《霓裳羽衣曲》,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青衫书生灰扑扑的目光无力地注视着她,好半晌才吃力地张了张嘴,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有《霓裳羽衣曲》的残本?”

  方学渐“嗤”的一笑,道:“你在‘百花节’上大吹大擂,整个洛阳城还有
谁不知道你有半本色狼皇帝李隆基写的《霓裳羽衣曲》?别废话了,赶快拿出来
吧,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天下第一大女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
恩人,当然,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衫书生转头望了方学渐一眼,又看了蒙面人好一会,这才颤抖着从怀里摸
出那本《霓裳羽衣曲》,两行清泪突然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月光照上他苍白的
面孔,其状凄凉可悲。

  青衫书生语声哽咽道:“这本《霓裳羽衣曲》的残本是玄宗皇帝亲书,我冯
氏家族一代传一代,整整保存了二十三代,想不到我冯保今日遭遇大难,成为废
人,再也不能传宗接代,愧对地下的列祖列宗,这位姑娘,你要看尽管拿去,只
是须答应我一件事。”

  蒙面人点了点头。

  “我们冯氏的祖先以前是唐宫里的乐师,安史之乱的时候逃到乡下,因为心
力交疲,不久便过世了。他过世的时候留下一个遗愿,就是让冯氏的后代子孙,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将这半本《霓裳羽衣曲》补充完全,可惜传了二十几代,
冯氏一直没有杰出的音律人才,空自耽误了这许多年。”

  “乐谱传到我这蠢笨如牛的人手里,更加是明珠暗投,两年来我走遍长安、
洛阳、开封和郑州四地,访求名师,可惜没有一个中意的,直到十三天前,我偶
然从醉香楼门外经过,听到柳轻烟姑娘的琴声,一时惊为天人,这才下定决心,
要将这本残谱送给她,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单独见她,这才当了长衫参加
‘百花节’,可惜她被一个西域胡番买下,就要远嫁他方。姑娘,我求的事情,
就是你看完这本曲谱后,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她?”

  方学渐见他为一本破书唠叨了这许多,讨价还价没个完结,心中早就厌烦,
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霓裳羽衣曲》,恭敬地交到蒙面人的手中,道:“大女侠姑
娘,你尽管把这本破书拿去,至于那个柳轻烟,现在说不定正被长枪番人压在身
下噢噢直叫,连自己姓什么都已经忘了,交不交给她没有多大意义……”

  那个蒙面人蓦地转过头,一双无比明亮的澄澈眼睛瞪了他一眼,左臂一举,
在方学渐的脑门上撞了一下,脚尖在地上轻点,轻盈的身子如一只滑翔的飞鸟,
跃上一棵泡桐的横枝,在空中一抱拳,道:“公子请放心,你的心愿,小女子一
定想方设法替你完成。‘天山雪莲丸’一天一粒,半个月便可痊愈。告辞!”几
下起落,身子犹如一颗跳动的弹丸,迅疾无比地没入黑暗,很快去得远了。

  方学渐不料她突然发难,一股大力在额头一撞,登时翻倒在地,双臂死死抱
着怀中的初荷,惟恐脱手。脑袋刚一着地,脖子上一凉,一个圆圆的东西落到上
面,他吓了一跳,这东西如果是一把飞刀,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耳中听到“天山雪莲丸”五字,心中一动,自己万里奔波,不正是要去天山
么?这人武功如此之高,手里又有天山那边的东西,说不定就是飘渺峰的人,猛
地清醒过来,张口大喊道:“女侠,女侠,请留步,我…我想请教……”

  树木林立,密麻麻如一大片站岗的卫士,呼喊的声音在林子深处阵阵回响,
哪里还有蒙面女子的半个身形?方学渐自觉无趣,闭上嘴巴,从地上摸到那只白
玉瓶,躺在那里回想那女子刚才的一举一动,极力想搜寻出一点线索。

  他闭上眼睛,在地上躺了半晌,却茫然没有半点头绪,终于长叹一声,正要
爬起,忽听怀里的初荷呢喃道:“学渐哥哥,我好害怕,那两个女人是狐狸精,
你千万不要买。”

  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心中明镜
一般亮堂。那个蒙面人的眼睛如此光彩夺目,就像两颗珍稀无比的黑玛瑙,除了
那个“醉香楼”的清倌人,琴技天下无双的柳轻烟姑娘,还有谁来?也只有像她
这样的人,才会对这半本破破烂烂的《霓裳羽衣曲》感兴趣。

  “冯保老弟,你眼睛睁这么大,数星星么?”方学渐低下高贵的头颅,看着
挺在地上的青衫书生,伸出一只手掌卖弄似地挥了挥。

  “……”冯保双眼观天,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几句籀文。

  “不要这么小声嘛,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方学渐弯腰下去,
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和蔼可亲,好像一个到百姓家里视察民情的中央高官。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曲谱,万一她不交给柳姑娘怎么办?这可是我们老冯家
的命根子啊!”

  冯保突然爆发的大喉咙吓了他一跳,方学渐退了一步,笑道:“干嘛发这么
大火,你们老冯家的命根子不是被…嘿嘿…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那位蒙面
姑娘将《霓裳羽衣曲》交到柳姑娘手里,我要借你几滴血用用。”

  “好,我跟你赌,如果曲谱到不了柳姑娘手里,你赔我八万两银子。”

  “哇~~你也太狠了,全本带彩色插图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书店
里才卖五钱银子一本,半本破烂《霓裳羽衣曲》就要值八万两银子?打死我也不
信,我最多出八两银子,要不要随你。”

  “七万九千两。”

  “九两,可以买三十本《痴婆子传》了。”

  “七万八千两。”

  “十两。不要太贪心,老弟,十两银子,《素女心经》可以抱一箩筐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场激烈无比的价格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

  方学渐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呼呼喘气,笑道:“你这块牛皮糖真够韧的,
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灯草和尚》都能养一屋子了。”

  “我不养和尚。”冯保也同样面红耳赤。

  方学渐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抿着嘴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起来,要不是怀里抱着初荷,准要在草地上翻滚打闹一番不可。

  好不容易住了笑声,方学渐微微喘气道:“其实那个蒙面人就是柳姑娘,整
个洛阳城,除了她,谁还会对你这本破烂东西感兴趣?对不对?不要告诉我你不
相信。”

  冯保躺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目光逐渐变得迷离,仿佛要熟睡过去,突然睁开
眼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有这么好的本领,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方学渐抬头望天,点点滴滴的星光洒落下来,在他的眸子里交织成一团流动
的雾,他幽幽一叹,道:“或许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一个诺言,一桩仇恨
或是一段修行?”

  “你要血干什么?”

  “救醒我老婆。她现在还没有醒转,肯定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为什么我的血能解毒?”

  “我也中过同样的毒,不过被你喷出的血淋了一头一脸,就恢复正常了。”

  “好,你打我一拳吧,对准肚子打。”

  “唉,你真慷慨,不过不用这么费力,你咬破一个手指,把血涂在她脸上就
可以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到呢?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冯保咬开了
手指。

  “不是你傻,是我聪明。”方学渐伸出食指,抹了血滴,涂在初荷脸上。

  “你老婆真漂亮。”冯保一脸羡慕地看着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初荷,娇美的
容颜就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牡丹。

  “长着眼睛的人都这么说,”方学渐伸手又抹了一滴鲜血,看着初荷微微颤
动的眼皮,心中比吃了蜜糖还要甜,“虽然你打赌输了,那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
我仍然会付给你,有了这许多银子,娶上七、八房媳妇都不成问题……哦,对不
起,我忘了你那个地方……”

  “没关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冯保转过头去,眼眶中隐隐有着泪光闪
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冯保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看见他这副样子,方学渐暗骂自己是个讨
厌的长舌鬼。

  “家里的田产房屋都给我卖了,以后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想先回老家深
州(今河北深州)一趟,然后到北京城去看看,唉,连年战乱,北京城也不太平
啊。”

  “呵呵,你总得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吧,冯保兄,我们也算有缘,不如跟我
一道回去龙门客栈?”

  冯保笑道:“还没请教兄弟台甫呢?”

  “方学渐。慷慨大方的方,学无止境的学,防微杜渐的渐,叫我方兄弟就行
了。”

  “果然好名字,人如其名,既慷慨大方,又勤奋好学,呵呵,做兄弟的现在
动不了身,全靠方兄帮衬一把。”

  方学渐心想你也不蠢呀,这么快就学会拍人马屁,精益求精,将来前途不可
限量,打个哈哈,拍着胸脯道:“做兄弟的哪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冯保兄尽管
放心,我方学渐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正要自吹自擂一番,怀中的初荷突然“嗯呀”一声,睁开迷茫的双眼,醒了
过来。

  “好了,好了,亲亲老婆,你总算醒过来了,快要急死我啦。”

  初荷看见是他,一双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问道:
“这是什么?脏兮兮的。”

  方学渐嘻嘻一笑,朝冯保扬了扬下巴,道:“这是冯保大哥的血,你的脸上
也有,还多亏了他,要不然你还醒不了。”

  初荷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骨碌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瞥见冯保左手的食指
殷红一片,还在滴血,哎呀了一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手绢,上去替他包
好,开口说道:“真是多谢你啦,要你流这么多血。”

  “哪里的话,谁看见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女子,都会这样做的,”冯保勉强笑
了笑,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道,“能娶你为妻,方兄弟真是好福气啊。”

  初荷粉面微微一红,回头看了方学渐一眼,旋又低下头去,目光之中全是羞
赧和喜悦。

  方学渐抬头望了望正当中天的月亮,心中自也得意,强忍着没有流露出来,
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道:“冯保兄,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这就回去客栈吧。”

  秦、冯二人自然没有异议。方学渐背起了冯保,初荷跟在后面,三人出了树
林,寻路回去。

  刚才飞檐走壁的时候,方学渐没有记住道路,初荷更是在昏迷当中。冯保虽
然在洛阳城住过三个多月,但是道路错综,一时也认不清这许多。月色之下,屋
宇和屋宇、街道和街道,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分别,何况他失血过多,头晕眼花,
望出去恐怕连景物都是颠倒的。

  三人走街穿巷,像无头苍蝇似地一通乱走,更加迷了方向。

  方学渐心中烦躁,望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门楼,灵光一闪,和初荷打一声招
呼,放下冯保的身子,在石柱子上连借两次力,腾身跃上五丈高的门楼顶,极目
四望,只见百多丈外,暗沉沉一条黑色巨龙卧在那里,约莫二十丈宽,不正是洛
水河?

  这下有了奔头,三人重新上路,转过两条暗幽幽的巷子,长街的尽头便是洛
水河,不远处是一个石板埠头。方学渐与初荷携手下去,用清凉的河水洗去脸上
的污垢。

  这是洛水北岸,龙门客栈在河的对岸,须寻找一座桥过去。三人沿着河岸前
进,走了半炷香辰光,没有找到桥梁,却回到了下午观看“百花节”美女表演的
“洛神园”。

  方学渐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望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突然想起自己询问
“洛神园”主人时老包那怪异的神色,心中一动,问背后的冯保道:“冯保哥,
你可知道这‘洛神园’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冯保睁开了睡眼朦胧的眼睛,微弱地道:“听人家说,这里是漕帮老大的私
宅。”

  “漕帮?很厉害吗?”

  “不知道,我一向对这些江湖帮派不感兴趣。”

  皓月当空,三人沿凄清的长街又走了一会,一边是久负盛名的“窈娘堤”,
一边是“洛神园”的红色高墙,前面不远就是天津桥。

  方学渐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初荷,道:“荷儿,上次没带你去‘龙眠山
庄’,这次补起,我们到这‘洛神园’里再去走一遭,你说可好?”

  初荷拍手笑道:“好呀,好呀,进去看看那个花台子还在不在?”

  冯保听二人竟兴高采烈地要“私闯民宅”,那可是犯法的事情,有心反对,
却是无力阻止,只得假装睡着。方学渐走到堤岸边,把冯保的身子小心地塞到芦
苇丛里,又弄断了十多根盖在他的身上,免得路人发现。

  两人相视一笑,迎着习习晚风朝来路跑了一阵,在距离大门还有七、八丈的
地方停下,携手跃上高墙。

  两人的轻功都是打的“凌波微步”的底子,身轻如燕,在江湖二流高手中也
算出类拔萃,何况下午还在园子里走过一个来回,熟门熟路,更是奔行如飞。

  两人借着参差的叠石、扶疏的花木,躲开一队队手提灯笼的巡夜家丁,过了
青石小桥,飞身跃上游廊屋脊,如两只狸猫般在上面飞蹿,朝那片空地跑去。转
过一座四丈多高的假山,视野之中,那座花台依旧搭在那里。

  初荷兴奋地拉着方学渐的手,连蹦带跳地跑过去,一下跳上花台,学着那波
斯美女的姿势,双臂向上伸展,做“举火燎天”式,腰肢摇摆扭动,乳浪臀波,
别有一番撩人情态,只是动作有些笨拙,看上去比较怪异。

  方学渐哈哈一笑,一蹦上台,平端双臂,也学着那波斯美女的姿势,摇摆起
脑袋来,笑道:“老婆,我们来比一比,谁学得像些……”

  话未说完,忽听花台后面传出狮子般的一声怒吼,然后是“噼里啪啦”棍棒
之类的物事击打人体的声音,听来十分沉闷低哑,好像是隔了好几道门才传过来
的。

  两人吃了一惊,心口怦怦乱跳,互望了一眼,发觉对方的脸色都吓得有些发
白。方学渐过去拉住初荷有些冰冷的小手,指指屋顶。两人脚步轻点,在花台柱
子的边缘借一下力,飞身跃上屋顶。

  两人沿着屋脊矮身前行,小心翼翼,惟恐发出一点声响,被屋中之人发觉。

  在靠中间的一个位置停下,轻轻揭开几块瓦片,露出一个五寸宽的洞口。方
学渐探头向下一望,只见屋子中间八个手执木棍的灰衣人,正在围攻一个赤着上
身的粗壮大汉。

0768 2010-8-29 12:22

第五十章阴谋

  那大汉的身材十分魁伟,胸口密麻麻地披着一层黑毛,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在
明亮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胳膊上一团团粗壮的肌肉活物似地上下流窜,一蓬蓬晶
亮的汗水在棍棒的击打下四下激扬。

  八个灰衣人在他身边跑来跑去,蹿高伏低,手中棍棒不住挥出,“噼啪”之
声不绝于耳,肆无忌惮地抽打他的全身皮肉。

  那大汉在如此密集的棍棒攻击之下,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口中“呜呜”低
鸣,脚步沉稳,在屋子中间慢慢踱步,偶一抬头,居然是那个“百花节”上跳出
来,一脚将冯保踢飞的锦衣男子。难道他就是“洛神园”的主人,黄河漕帮的老
大?

  方学渐心中一动,已看出这长身汉子是在修炼“金钟罩”、“铁布衫”之类
的硬气功,八个灰衣人只是陪练。

  初荷也在旁边轻轻揭开几块瓦片,挖洞探看。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占地足有两
亩大小,墙角两排架子,陈列着各种兵器,刀剑斧戟,不一而足。十六根小腿粗
细的牛油火炬插在两旁,屋中亮如白昼。

  左边小门旁靠墙壁的地方站着一人,长衫儒巾,面皮光润,颌下一尾三寸胡
须,神态悠闲,驻足观望,好似一个饱读诗文的书生。

  八个灰衣人攻势不竭,手中的木棍翻转如飞,在那大汉的胸口、腹部、后背
和肩头砸出一条条红色印痕,汗水淋漓,转瞬即逝。其中一个绕到龙四海身后,
突然腾身跃起,大喝一声,手中木棍猛地挥出,砰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后脑是人身上极脆弱的一个地方,稍重点的拳头就可将人打晕,何况一条木
棍的狠命一击?事出突然,场中惊呼声起,木棍毫发不爽地击中了壮汉的后脑,
“格勒”一声,手臂粗的棍子居然断为两截。龙四海魁梧的身子站在原地,一动
不动,巍然如山。

  偷袭的汉子惊得呆了,张口结舌地握着半条棍子,想要转身逃跑,却已被七
条棍子团团围住。

  龙四海握紧的拳头格格直响,一点点转过身来,两道火焰一样灼烈的目光炙
烤着瑟瑟发抖的汉子,好像要把他融化一样,左边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一字
一顿地道:“说,是谁指使你来谋杀本座的?”

  汉子面如土色,全身如筛糠般的抖,汗如雨下,扑地跪倒在他的面前,泣声
哀求道:“帮主,小的不是成心要杀你,这样做也是被迫无奈,帮主,我跟了你
整整十年,鞍前马后地服侍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说,是谁指使你来的?!”龙四海的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牙齿咬得“咯
嘣”响。

  汉子磕头如捣蒜,额头鲜血淋漓,哭声道:“帮主,我实在不能说啊,他们
拿住了我一家八口做人质,如果我说出来,他们就会杀了我的家人,帮主,你大
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龙四海呼呼喘气,胸口的黑毛急促起伏,像急流冲刷下的一排水草,他看了
地上的汉子半晌,突然挥了挥手,七条坚硬如铁的枣木棍顿时暴雨般落了下去,
一股股腥红的液体喷泉一般四下乱飞。

  那汉子只来得及喊出两声凄厉的惨叫,已被砸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烂泥
一样摊在那里。龙四海连个眼色都没留下,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接过那个书生
递过来的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怎么看?”

  “福王爷。”书生一招手,那七个灰衣人停下了挥舞的棍子,找来布块、拖
把,动手收拾尸体。

  握着毛巾的手掌停了停,龙四海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凤先生的话
从来就是这么简练直接。”

  “不敢,”书生微一躬身,“王府有消息来,那两个女子被安置在城南的灵
芝园,和一群西域番人住在一起,那个叫阿托尔的是哈密国王马黑麻的使臣,派
来向大明皇帝进贡礼物的。在今夜的酒宴上,他对福王爷说,打算把两个女人送
给自己的国王做妃子。”

  龙四海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笨蛋,有福不会享,两个大
美人暂时没有危险,好,好,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福王爷派出了金马镖局的八大高手护送两个女人,和那三百个西域番人一
起西行,后天一早出发。”

  “金马镖局的八大高手?‘太平公主’带队?”

  “是,每一个点子都很扎手,何况还有三百个西域番人。”

  龙四海低头沉吟片刻,反剪双臂,用毛巾擦着自己的背脊,突然抬起头来,
一对眸子精光灼灼,回头望了望屋中正在打扫地板的七人,无声地笑了一下,凑
到书生的耳边低声吩咐了好一会。

  凤先生边听边点头,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初荷拉开方学渐蒙住自己嘴巴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个大个子
练的是什么功夫?好厉害。”

  方学渐搔了搔头皮,苦笑一下,他对于武功一道所知实在贫乏,突然灵机一
动,道:“挨这么多棍,一点事都没有,会不会是江湖上传闻已久的‘三十太保
横练’?”

  初荷怪异地看了看他,道:“‘三十太保横练’?应该是‘十三太保横练’
吧?”

  方学渐的面孔十分难得地微微一红,心中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嘴巴却还要进
行顽强反抗,说道:“三十太保比十三太保多了十七个太保,横练起来要厉害得
多,他的后脑勺上挨了这么一下都没事,自然要三十个太保横练才做的到。”

  初荷睁大了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好像无比崇拜地看着他,突然张嘴在他的
耳朵上咬了一口,道:“没风度。”

  方学渐张大了嘴巴,破天荒地红霞满面,漫过了耳朵,心中有苦难言,正要
说几句温柔体贴些的道歉话,博取老婆的同情和谅解,却听屋中的龙四海嚷道:
“老包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回来?”

  凤先生笑了笑,恭敬地道:“包爷和那个外地来的纨绔小子在‘品味居’喝
了两瓶特制的‘十全大补酒’,然后就去了城东的‘榆树园’,找那个号称‘大
内第一刀’的裘神刀,料想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裘神刀年岁已高,下刀不够利
落,难免会耽搁些工夫。”

  “裘神刀?就是那个太监刘瑾的结拜兄弟,当年号称西厂第一刽子手的‘神
刀裘’?”

  “正是。四十多年没动刀子了,想来手生得很,幸好阉割纨绔小子之前,还
有那个拿了一本破书,叫嚣着要换八万两银子的穷小子可以练手。”

  龙四海笑得更加开心道:“把人阉割这么阴损狠辣的主意也亏他想得出。”

  凤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添了三分恭敬,道:“包爷临行前让我转告帮主,他说
那两只发情的公狗敢和帮主抢女人,那是和调戏他老娘一样不可饶恕,他一定会
想办法好好地整治他们一下,给帮主一个交代。”

  方学渐的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栗栗而惧,不想自己在这些人眼里
是“纨绔小子”,是“发情的公狗”,好大的一个杀人罗网罩过来,自己却还在
做梦和那两个美女偷情幽会,要不是正好有一口鲜血喷过来,也要断了老方家的
命根子,对不起地下的列祖列宗。

  初荷在他耳边嘻笑一声,轻声道:“发情的公狗。”

  方学渐伸手在她丰腴的圆臀上掐了一下,道:“老公是发情的公狗,老婆就
是叫春的母猫。”

  初荷粉脸一红,一边扭身躲避,一边也来掐他的腰身,嗔道:“我才不是叫
春的母猫。”小脚微微一动,足下的一块瓦片“咯”的一声,断为两截。

  两人一齐变色,知道事情要糟。方学渐见机得快,一把拉起她的小手,快步
朝屋檐边跑去,身子一纵,从三丈高的屋顶跳了下来,耳边风声呼呼,却依旧清
楚地听到一声霹雳般的大喝:“是谁?”

  方、秦二人才跑出十几步远,身后突然砰地一声,尘沙碎石乱飞,一堵坚硬
厚实的墙壁突然破了一个人形的大洞。一条大汉像豹子似地从里面蹿出来,躯干
高大,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正是漕帮老大龙四海。

  “来人啊,有奸细,快来人啊……”几下手下纷纷追了出来,手提木棍、拖
把,口中大呼小叫。一时间,院子上下呼喝之声大作,前面火光隐隐闪动,已有
几个家丁闻声奔了过来。

  方学渐的额头冷汗涔涔,一颗心脏剧烈跳动,都快蹦到嗓子眼了,回头草草
一望,脚下不停,拉着初荷的小手拔腿飞奔。

  “不要跑!”龙四海大喝一声,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提气猛追,
脚下大步流星,每一步都有八尺远近,连跨十步,和两人的距离登时只剩了一丈
五、六。

  两人听到背后的大叫,脚底抹油,跑得越发快了,转过空地前的假山,迎面
几盏摇晃的灯笼,一排手执钢刀的巡夜家丁“噔噔噔”地跑来,银色的刀片在月
光下一闪一闪的,亮如白雪。

  两人吓了一跳,急忙纵身跳上游廊梁顶,踩着瓦片快步飞奔。从高处下望,
暗沉沉的院子成了一锅逐渐沸腾的米粥,次第亮起的远近灯火,好像米粥表面的
气泡,在黑暗中一颗颗膨胀开来。

  “抓住奸细,别让他们跑了。”

  “奸细跳到上面去了,大家赶快散开,四下围起来。”

  “好啊,是龙帮主,还有八尺,快要追上了。”

  四下呼喝赞叹之声不绝,一排排灯笼萤火虫似地在各处走道上招摇飘舞,更
多的人往这边涌来。

  方学渐不敢回头,心中却火烧火燎的,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拼死又跑出二
十几步,忽听身后一声大喝:“小子纳命来!”一团黑影蓦地飞来,高高跃起的
身子挡住了偏西的月亮,风声呼呼,激得他长发乱舞。

  “罗汉打牛拳!”方学渐知道再难逃避,一个滴溜溜转身,双足立定,气运
右臂,“少林罗汉拳”中最简单的一式“单臂流星”,奔雷而出。

  砰地一声,风声骤停,拳头和手掌撞在一起,连天边的月色都为之一暗。在
初荷的惊呼声中,方学渐的身子朝后飞出,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扑通一声,头
下脚上地落入下面的池塘。

  龙四海全力一掌打出,原想要将对方打成一块肉饼,不料一股充沛无垠的大
力涌到,胸口如被一块巨石撞了一下,一阵头晕气闷,呼的一声,一条二百斤重
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起四丈多高。

  初荷望了天上的龙四海一眼,低头查看下面的水池。方学渐落水的地方,逐
渐扩散的涟漪正被银色的月光画成一圈圈半透明的光波,团团的圆月在水面上浮
沉,动荡起伏的细浪把它割成一块块的,一如初荷的心,七上八下。

  人声鼎沸,游廊里挤满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家丁,初荷纵身一跃,如一片轻
飘飘的云霞,扑向下面幽深的水塘。在入水那一刻,她蓦地回头,只听“砰啪”

  一声巨响,龙四海庞大的身子笔直地掉在游廊顶上,断木瓦块四下乱飞,身
子穿洞而下,把下面的几个壮丁压得嗷嗷直叫。

  初荷尽量伸直双腿,晚风拂动她的裙角,轻盈的身子在空中一个转身,矫健
如一只海燕,灵活似一条游鱼,嗤嗵一声,湖面上蹿起几小串亮晶晶的水花,入
水不见。幽谷水潭的十年修炼,岂是白费?

  这水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方圆约莫半顷面积,与环绕在庄子四周的水道
相通。初荷飞身下水,看准方学渐刚才落水的方位,潜游过去。

  十月的湖水已有了些刺骨的味道,幸好初荷从小在冷水潭里泡大,这点寒冷
尽能抵挡得住,只是深夜水黑,双眼难以视物。她蹬动双腿,游到了预想中的地
方,身子下沉,在水底下一阵摸索。

  初荷的手指很快触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事,知道是方学渐的脑袋,心中一喜,
抱起他的身子,双腿一蹬,急速上浮,哗地升出水面。

  “在这里了,在这里了,快用石头扔他们!”

  “帮主有令,下去活捉他们,捉到男的赏一百两,捉到女的赏一千两,也让
他们看看漕帮兄弟的能耐。”

  一班家丁轰然答应,脱下外衣长裤田鸡似地纷纷跳下池塘,水花四下激扬,
扑通之声此起彼落,怕不下五、六十个,宽大的池塘登时显得有些小了。

  初荷吓了一跳,急忙沉入水底,抱着老公的身子往人少的南边游去,那边是
一个七、八丈高的小土包,坡度和缓,密麻麻地种着无数毛竹,土坡的另一边应
该就是院子的围墙。

  那些家丁全是漕帮兄弟,在洛水河里扑腾大的,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
“水中霸王”。重赏在前,有的甩动胳膊划水前进,有的潜入水底摸索前行,有
的则像海豚似地在池水中间蜿蜒游动,池水涌动如潮,一大群游泳高手张开一面
巨大的渔网,三面六方地向方、秦二人笼罩过去。

  五十几个赤裸裸的男人在后面追着自己,初荷一生之中如何见过这种阵仗?

  老公,你醒醒啊,老公,你快醒醒啊。初荷急得都要哭了,脸色吓得苍白,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吃力地抱着方学渐的身子,咬着牙齿往前游。

  “……十尺、九尺、八尺……”她默默地估计着离那个小山包的距离,只要
再游八尺就可以安全上岸。山包上的那些竹子种得好密,如果中间有条路的话,
就能抱着老公逃走了。

  “……七……”恐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初荷的心里正要冒出那个“尺”

  字的时候,左脚踝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了,粗壮而有力的一双大手,隔着袜
子,她仿佛能清楚地感受到皮肤的粗糙和冰冷。

  初荷心中一惊,右腿踢出,正中那人手腕。那汉子手一缩,松开她的脚倮,
双腿一蹬,身子前蹿,反而抱住了她的双腿。初荷右手一提,已抽出挂在方学渐
腰上的七星宝剑,斜斜挥出,正中那人的双眼。

  破碎的眼球随着一股粘稠的鲜血喷射出来,很快融化在冰冷的池水中。那汉
子张大了嘴巴,在水中无声地嚎叫一声,双手掩面,一阵扭曲翻腾,搅得池水淡
黄一片。

  月光洒在涌动的池面上,一串串急促膨胀的血色气泡像一朵朵妖艳的昙花,
一开即收。

  初荷右手握剑,左臂勉强抱着方学渐的腰身,在满是淤泥的池塘水底慢慢爬
行,好不容易又爬了两尺,两条小腿又被一个扑上来的汉子抱住。初荷正要挥剑
过去,突然右臂一紧,已被两只铁箍似的大手握住,手腕无力,长剑脱手沉入淤
泥之中。

  “老公。”初荷心中一痛,扭头在方学渐的耳边轻轻地喊出一句,一串气泡
从她口中冒出,他又如何听得见?左臂用力一提,初荷一咬牙齿,使尽全身力气
把方学渐的身子往前送去。

  勉强接下龙四海排山倒海般的全力一掌,方学渐胸口如受重击,脑中嗡地一
声,一口气提不上来,登时晕厥过去,身子向后倒飞,沉下池塘水底。迷迷糊糊
中,只觉自己被人抱来抱去,口鼻呼吸困难,体内“凌波微步”的小周天内力自
发搬运起来。

  腰间一股大力突然涌到,身子向前快速移去,脑袋咚地撞上了一块硬硬的物
事,好生疼痛,张嘴待要叫喊,一口又酸又咸的池水猛地灌入喉咙,呛个半死。

  方学渐只觉头痛欲裂,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呕吐,却什么也呕吐不出,正待
浮出水去,忽听脑袋后面“轧轧轧”地一阵响,池底靠岸的一块石板正往旁边一
点点移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穴,不知道会从里面爬出什么怪物。

  他脑中一个激灵,登时想起今夜和初荷入“洛神园”察访敌情,被发现后遭
人追杀,自己使一招“单臂流星”,和漕帮老大在游廊顶上对了一掌,力所不逮
之下被打下池塘。自己还活着,那么初荷呢?

  方学渐心中一急,也顾不得那个阴森森的洞口,双臂划动,正要浮出水去,
蓦地右腿一沉,已被两条胳膊紧紧抱住。他心下一喜,还以为是初荷,伸手下去
一摸,却摸到一只鼓囊囊的酒糟鼻子,与初荷挺直小巧的琼鼻相去何止十万八千
里?

  那人水性颇佳,双臂用力一拉,硬是不让他浮上去透气,却不料斜刺里伸过
来一只拳头,砰地击在他的鼻子上,好像被一个铁锤重重地敲了一下,酸甜苦辣
一起涌上心头,眼前斗转星移,晕死过去。

  方学渐怕误伤初荷,摸准之后再挥拳头,砰砰两拳,解决掉两个上来纠缠的
家丁,一拳打碎他的下巴,另一拳正中那人的太阳穴,脚尖猛地一点,哗地浮出
水面。

  池岸上盘绕着一条长长的火龙,游廊、小桥和假山旁围着无数观看好戏的男
女,呼喝笑骂之声不绝于耳。火把、灯笼的光亮流上水面,如一层浮动的血。

  “那个男的在那里,快抓住他!”

  “千万别让他跑了,有了一百两银子,‘怡情馆’的小浪蹄子玉玲珑,她的
两只香喷喷的大包子有一个月可以啃了。”

  在水面游弋的十几个帮众发现了方学渐的踪迹,登时手脚并用地朝他游来。

  方学渐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目光在池面上迅速扫了一遍,不见初荷的身影,
知道她还在水底,正要潜入水下寻找,已被一人拦腰抱住,往下用力拉扯。他左
手往下一探,居然摸到一个明媚灿烂的光头,右拳毫不迟疑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这人要是学过“三十太保横练”多好啊,可惜来不及了。咚的一拳,抱住方
学渐的手臂立时变成了两条受潮后的油条,松垮垮、软塌塌,没有丁点的力气,
身子摇晃着滑下,无声地躺倒在池底。

  方学渐潜入水底,在淤泥上摸索着爬行,一路上拳打脚踢,所向披靡,又送
了七、八条新鲜的人命给阎王爷。

  忽觉前面水流汹涌激荡,一些细碎的烂泥沉渣不住往脸上飞来,躲不胜躲。

  浑浊一团的池水中,隐约有几条灰扑扑的人影在那里翻来滚去,好像在争夺
什么东西。

  方学渐心跳如鼓,怕是什么巨蟒啊、怪兽之类的在前面兴风作浪,那可不是
闹着玩的。战战兢兢地爬了三尺,突然一条腿子猛地踢来,在他头顶上重重地踹
了一脚。

  方学渐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这一脚却是从天而降,一不留神中了一招,整
张面孔一下埋入河床之中,啃了一嘴的泥。

  “啵”的一声,从淤泥里拔出脑袋,方学渐好不容易吐出嘴里的烂泥,斜刺
里又是一脚飞来。这次他有了防备,一招“双拿推手”,双掌前后推出,握住了
那只踢来的小腿。

  小腿入手,顺势就要使出下一招专门断人筋骨的“金丝缠手”,心中蓦地一
亮,只觉右手握住的脚脖子纤细而圆润,左掌握住的腿肚子绵软又柔滑,不正是
自己的亲亲大老婆初荷?

  心中大喜,忘了这是水底,张口呼喊,一口污浊不堪的池水倒灌而入,急忙
收敛心神,却不料初荷另一脚来,钩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拉,方学渐的脑袋和河
床中的烂泥又来了一下深层次的接触,印象深刻。

  为一千两银子的赏金,七、八个壮丁虽然早早就把初荷擒获,却各不相让,
在那里你死我活地来回争夺,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个个鼻青脸肿,龇牙咧
嘴,弄得半个池塘乌烟瘴气,最后一一断送在方学渐的“罗汉打牛拳”下,死不
瞑目。

  这对苦命夫妇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岸壁上那个黑咕
隆咚的圆洞还露在那里。经过这一阵搏杀,塘中的家丁还剩下寥寥十数个,如果
空手较量,对方学渐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两人游上水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耳听一人高声喊道:“兄弟们,拿起家
伙,帮主有令,杀死男的赏一千,杀死女的赏一百。”

  几十条汉子轰然答应,脱下衣裤,拎起寒光闪闪的铁叉、长矛和钢刀,蜂拥
下水,水浪激扬澎湃,朝两人杀将过来。

  方学渐的身子浸在冰冷的池水里,额头上却直冒热汗,伸手抹去一把不知是
水珠还是汗珠的液体,眼前是一排气势逼人的汹涌怒浪,浪尖上闪耀着一根根獠
牙似的锋利尖刺和雪亮刀刃,越来越近,择人而噬。

  他的心头一阵发毛,回头查看小山包上的竹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排列异
常紧密,把斜斜照射过来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有几千万棵?

  晚风拂过竹林,残叶婆娑,沙沙声响。方学渐心中一声长叹,肥一点的猴子
都爬不过去,何况两个发育端正的成年男女?

  ……二丈八尺,二丈七尺,二丈六尺……

  方学渐拉了初荷的小手,悄悄潜下水去,指指那个仅容一人进入的洞口,让
她先爬进去,自己脚前头后地倒爬进洞,双手在洞壁上一阵摸索,寻到一块巴掌
大的突出石块,用力一压,又是“轧轧轧”地一阵响,那块巨石一点点移回来,
封住了洞口。

  所有的嘈杂和喧嚣都被挡在了外面,洞中漆黑无比,鼻子什么时候碰上墙壁
都不知道,只能靠个人的感觉慢慢爬行。这圆洞径长三尺,正好够一个人爬行,
触手处坚硬平滑,好像平常走惯的石板,上面生了一层粘糊糊的泥苔,却仍能清
楚地觉察出这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隧道。

  起先的四、五丈路不住向下倾斜,转了个弯之后,变成向上倾斜,又爬了三
丈多远,哗地冒出水面,四周依旧没有丝毫光亮。两人在水中呆得久了,一时忘
记开口说话,在黑暗中盲目地摸了一阵,突然碰到对手的手掌,一齐“啊”地惊
叫起来。

  “荷儿,不要怕,是我,不要怕。”方学渐毕竟遭遇惊险场面的次数比较客
观,经验丰富,当先镇定下来,游过去握住她的小手。

  “你在后面,冒出来之后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初荷偎入他的怀里,身
子轻颤,依旧惊魂未定。

  “全都是我的错,来,亲一个嘴,算相公向心肝宝贝道歉。”

  “呜,老公,你的嘴好臭。”

  “刚才被你踹了两脚,啃了两口泥。亲亲好老婆啊,你摸那边,我摸这边,
先找条路出去,这一口先记着,等相公弄干净嘴巴,再来亲你。”

  “老公,这里有台阶。”

  “咦,这里也有台阶,老婆。”

  “出嫁从夫,老公,我们走你那边的台阶。”

  “非也,非也,做男人的怎可以没有风度,不要说爬个台阶,就是亲个嘴,
也要以老婆为最高准则,老婆说嘴臭,就一定要洗干净了才能亲。老婆,不要客
气,你先请。”

  两人手牵手地爬出水面,这台阶先向上盘旋,走了百多步后又向下盘旋,弯
弯曲曲地竟像没有尽头,两人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初
荷的左手突然碰到一件凉冰冰的突起物,约有汤碗般大小。

  单手摸索,这种汤碗大的突起物竟有七、八枚之多,正要告诉旁边的老公,
忽听当的一声清响,方学渐惊喜的声音道:“老婆,这是一个门哎。”

  “赶快拉开来看看。”初荷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摸到的是门上的铜钉。

  “好,请敬爱的老婆大人挪一下玉趾,退后五尺,让我来开门。”方学渐听
见初荷挪步退后的声音,右手握住门环,手臂使劲,用力拉门。

  那道大门似是用铜铁铸成,极其沉重,但里面并未上闩,手劲使将上去,那
门便缓缓的开了。门才启开一条小隙,里面便有一注月白色的光线投射出来,极
是柔和,不像月色,也不像日光。

  门开得越大,光线便越浓烈,稠稠的,像一杯刚挤出来的牛奶,还冒着丝丝
热气。方学渐拉开半扇大门,举目望去,只见相隔一丈,还是一道大门,这门黑
黝黝的,看上去极为沉重,却又不像金属的光泽。

  门首四角缀着四颗鸽蛋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奶白色的光线便是从这四颗珠子
来的。门首中间是一块暗红色的牌匾,上面用赤金写着三个大字:洛神府。

  看字形体态秀逸,笔致洒脱,隐隐似有飘然出尘之气,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
笔?夜明珠柔和如水的光华流上暗红的牌匾,三个金色的大字闪闪发光,越发显
得醒目凸透,似乎随时都要飞逝而去。

0768 2010-8-29 12:36

  第五十一章旧恋

  “老婆,你猜猜,这洛神府里面堆的是银山、金山,还是宝石山?”方学渐
抓住两个青铜门环,使力拉扯。

  “老公加油!里面说不定有一瓶化仙升天的灵丹妙药。”初荷握着拳头给他
打气。

  “如果只有一颗仙药,你飞到月宫里去陪嫦娥姐姐说话解闷,相公一个人在
人间孤孤单单的,每天站在神女峰上望呀望,把两只眼睛都望穿了,天天餐风露
宿,年年雪灌雨淋,不久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望妻石,倒也是一件佳话美谈。”

  “乌鸦嘴。最好里面有四颗仙丹,你一颗,我一颗,娘亲一颗,小昭姐姐一
颗,大家一齐飞上天去,嘻嘻哈哈的,可有多好?”

  方学渐的面孔憋得血红,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咬牙道:“好是好,可
是这道鬼门……”突然“嘣”的一响,右手的门环被他拉了下来。

  初荷“哎哟”一声,走上几步,道:“打不开么,我来试试。”

  “动都不动,可能里面上了门闩,”方学渐担心把另一个门环也拉下来,松
手走到一边,“拉的时候轻一点。”

  初荷左手抓住门环,吸一口气,双手推门,“格格,吱呀”,大门居然朝里
开了。

  方学渐张大了嘴巴,等两扇门板全都开到了最大,这才惊奇又佩服地问道:
“老婆,你怎么猜到这扇门是要朝里推的?”

  “我没猜啊,我只是试着推一下罢了。”某些时候,女人的直觉确实比她们
的眼睛更值得信任。

  方学渐大骂自己是头蠢猪,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和那个傻傻的冯保有
一拼。其实,做人也好,办事也罢,有时候换个角度考虑问题,会有意想不到的
结果。

  木门之后是一条八尺宽的笔直甬道,约莫十五、六丈长,地上铺着一层坚硬
的花岗岩,隐隐有点潮湿。每隔二丈,头顶的天花板上就镶嵌一颗夜明珠,十只
造型奇特的八角琉璃灯罩将夜明珠朦胧的光华均匀地发散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有
种如处梦境的感觉。

  两人都有些紧张,心口怦怦乱跳,手牵手地慢慢挪步过去。方学渐好奇地东
张西望,很快发现每盏灯台附近,两面的石壁都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门户。

  一溜八盏夜明灯,便有十六个门户,如果每个门户后面都是一个房间,每个
房间堆着满满的金银珠宝,玛瑙翡翠,钻石美玉,珊瑚象牙,鹿茸犀角,自己可
不是大发特发了吗?

  方学渐心中得意非凡,凑到初荷的耳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同时伸手去
拉左首第一个门户的机关。咯咯叽叽一阵响,一道沉重的石墙慢慢移开,露出一
个空落落的房间。两人探头一望,扑鼻一股石灰、麝香的味道,屋子中间孤零零
地摆着一口白玉棺材,冷气森森。

  方学渐不由得打个寒噤,心想这里好邪门,不会撞到吸人血、吃人肉的妖怪
吧?

  白玉棺材足有五尺多宽,比一般的棺材要大上许多,摆在一个两尺高的平台
上,平台的四周放着十几个白色的纱布袋子,里面该是装着生石灰、蒙脱石和麝
香等防腐物品。

  他的目光四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口棺材上,心中嘀咕,能用这么大一
块白玉做棺材,这人的出手倒阔绰得紧,莫不是哪个朝代的皇帝或太后?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去,跨上平台,只见棺材盖上写了六个血色大字:“生同
衾、死共椁”,字迹突兀,触目惊心。

  方学渐鼓起勇气,双手颤抖着推开盖子,偌大的棺材空空荡荡,除了并排放
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褐色木盒,别无它物。木盒的表面细密光滑,一股淡淡的香
气萦绕鼻端,该是用一种极珍贵的木料做的。

  正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掀开盒子来瞧一瞧,初荷拉住他的手臂,道:“老公,
这里阴森森的好可怕,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去瞧一瞧吧?”

  方学渐心中也觉得十分不安,强笑道:“好,就听老婆的话,我们去其他地
方看一看。”推上棺材盖,携手走出房门,关了石门。

  打开第二个房间,里面空无一物,连只死老鼠都没有。方学渐大为泄气,主
人家千辛万苦地造出这样一个地下密室,居然连银子都不藏一些,有够无聊和神
经的。

  正要缩头关门,猛地想到每间房子的墙上都有两粒夜明珠,加上走廊上的八
颗和门口的四颗,四十四颗夜明珠,好歹也值几万两银子,方大爷心也不太贪,
拿一半回去装饰灵昭学苑的房间,可以省下不少灯油香烛钱。

  让初荷等在门外,方学渐走进房去,正要飞身上去抓那盏灯罩,眼角猛地瞥
见后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人形,举手踢足,似在练武。他心中一愣,
不料在这空房间里能见到武功秘术,举目细看,数百幅人形各不相同,用利器刻
在上面,人形旁边更有无数蝇头小字。

  房中昏暗,他摘下另一边的那盏灯台,挖出夜明珠,凑到近前去看墙上的人
形、字迹,越看越觉得惊讶,失声叫道:“老婆,你快进去,这墙上刻的好像是
‘凌波微步’的轻功哎。”

  初荷听他叫唤,走进房间,站到他身边仔细察看墙上的刻本,好一会才迷茫
地说道:“是啊,‘凌波微步’的轻功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方学渐满脑子都是问号,天山飘渺峰的神奇轻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肚
子里做了十几个假设,一一推翻,硬是说服不了自己,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
“老婆,我们到其它房间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让两人头大如斗、如堕云雾的是,在第三个房间发现了“舞风飘雪剑法”,
在第四个房间发现了“玉女心经”,全是《逍遥神功》上记载的飘渺峰武功。

  “灵鹫宫和洛神府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初荷仰头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形
和字迹,这些都是她从小练熟的。

  “嘿嘿,不知道下一个房间里有什么厉害点的武功?气冲斗牛神功,赶鸭子
上架神棍,还是销魂蚀骨大法?老婆,我们赶紧瞧瞧去。”

  第五个房间却是女子的闺房,靠墙的白玉床上挂着一顶红罗帐幔,旁边一张
花梨木的大案,案上堆着几本书册,香炉笔筒砚台,一样不少。另一侧是一排紫
檀木的架子,摆着十几个式样古朴的玩器。

  架子边上是一只沉香木的大箱子,箱外红漆描金,花纹雅致,看上去十分珍
贵。方学渐眼睛一亮,走上去揭开箱盖,里面放着一套新娘子出嫁的衣裙,镶珠
嵌玉、凤冠霞帔,一套大红缎子的喜服用的全是最上等的料子,只是式样和现在
的相差极大。

  他伸手去拿那顶凤冠,才一接触,那顶凤冠就“噗”地断为两截,两个断头
落在衣衫之上,竟然破洞而入。方学渐心中大奇,伸手抓了一把,入手的衣服梭
梭地化成一团齑粉,像血泪一样从他的指间滑下。

  一套密封的衣冠要风化成这样需要多少年?一百年,二百年,还是五百年?

  “老公,快来看,这里有一幅绢书。”初荷站在书案前,向他招手。

  方学渐站起身子,走到书案前,只见上面铺着一幅五尺长的丝绢,上面写着
一首《远游》诗:

  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

  大鱼若曲陵,乘浪相经过。

  灵鳖戴方丈,神岳俨嵯峨。

  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

  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

  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

  鼓翼舞时风,长啸激清歌。

  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华。

  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

  落款是谯(今安徽毫县)人曹子建。更奇的是绢书旁边的空白处还写了四个
朱红色的大字:郎心似铁。字迹飘逸秀雅,和门匾上的“洛神府”、棺材上的
“生同衾、死共椁”应该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据传,曹植“生于乱,长于军”,自幼跟随曹操南征北战,少年得志,才气
过人,具有十分强烈的功名事业心,一生追求如何实现自己“戮力上国,流惠下
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与杨德祖书》)的雄心壮志。

  偶然一个机会,他在洛水河畔与洛神相遇,“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
若流风之回雪”,“体迅飞鸟,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盼流精,光
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两人一见倾心,在洛神府中缠绵了三日三夜,“左倚
采旄,右荫桂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曹植因为奉诏入京,路过洛阳,途中
耽误不得,只得与她挥泪告别。

  抵达京师之后,才华冠盖当代的“建安之杰”陈思王,多方受亲生兄长曹丕
的猜忌和迫害,没几年就郁郁而终,竟没有机会再去洛水岸边看一看。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一点痴念,万缕相思,这人骂七步成诗
的曹子建“郎心似铁”,难道真的是一千多年的洛神宓妃?

  “千百年前,曹植老兄信笔写下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洛神赋》,想不到
真有其事啊。”方学渐伸手抚摩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威风凛凛的胡须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能长得出来?

  “《洛神赋》?我会念啊,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
水之神,名曰宓妃……是不是这一首?”初荷对着墙壁,滔滔不绝地背起曹植的
《洛神赋》,畅如汪洋奔泻,肆虐千里,一气呵成。

  方学渐叹服不已,拍手赞道:“好老婆,想不到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过
目成诵,不教而能,才情堪比汉之蔡琰、晋之谢道韫、唐之上官婉儿、宋之李清
照,下次代相公去考举人、进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考举人、进士?可是除了这一首《洛神赋》,还有一些唐诗宋词、《三字
经》、《训蒙骈句》外,其它的我会得很少。”初荷睁大两只眼睛望着他。

  “会得不少啦,让相公来考考你,先简单些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方学渐
肚子里暗吁口气。老婆太厉害,对老公真是一种压力啊。

  “除却巫山不是云。”

  “穿花白蝶双飞急?”方学渐转头四望,除了两幅仕女图,墙上光滑如镜,
没有刻画武功秘术的痕迹。

  “藏叶黄鹂百啼娇。”

  “不错,不错,来个难一点的,枕上怀人,梦断还思倾国色?”方学渐大为
失望,探头去瞧桌子上堆着的几本书册,最上面的一本居然是《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
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字面上的意思:一条大鱼化成一头大鸟,然后“怒而飞”,迁徙到一个叫天
池的地方。这个“天池”在哪里呢?难道在天山?

  “庭前恩客,酒阑更赠冲天鞭。”初荷眨着大眼睛,对答如流。

  “哇,老婆大人,你好厉害啊,翰林院里的那些名士都没你的才华,来,轮
到你出题了,看看相公的才学能不能考个状元、榜眼什么的?”方学渐伸手去拿
那本《庄子》,手指才碰到页面,“噗”地冒起一股烟尘,一叠书册全都化为灰
烬。

  “好,简单些的,天山鸟飞绝?”

  “故人两相忘。”

  “弹指平弦凌细雪?”

  “回眸飞剑落轻霜。嗯,这两句应该是秦伯母教你的。”方学渐不敢再碰屋
子里的东西了,挽住初荷的柳腰,朝门外走去。

  “来一句难的,西窗读诗烛影前,檐堆春雪,夜半凉初透?”

  “这个有点耳熟,不过难不倒我,让相公好好想一想。”方学渐打开对面的
第三道门户,眼前陡然一亮,一团幽幽的淡蓝色光芒突然从里面流了出来。

  两人吃了一惊,探头朝房中一望,只见空空旷旷一座长方形大厅,足有五、
六个石室那样大。大厅的天花板上缀着无数水晶、玛瑙、珍珠、翡翠和宝石,中
间的两块水晶足有桌子般大小,其它细碎的珍宝点缀在旁,星罗密布,居然是按
照天上的日月星辰进行排布。

  “老公,好漂亮啊,这里不会是神仙洞府吧?”

  “哇,老婆,这下我们发大了,单这两块大水晶,扛到市场上去,卖个八、
九十万的,绝对没问题。咦,这条是什么,好像是我们晚餐时吃过的‘鲤鱼跃龙
门’?”方学渐走到屋子中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块太阳形的大水晶,一条花纹
斑烂的鲤鱼正从上面悠然而过。

  “老公,这里有一只螃蟹。”初荷指着那块月亮形的水晶。

  “哟,一只大乌龟爬过来了,老婆,难道这里是洛水河底?”

  “老公,这里的珍宝还是不要拿了,我们到其它房间去看看,也不知道有没
有其它路可以出去?”

  “好吧,反正相公的口袋里有的是银两,等我穷到要讨饭的时候再来挖也不
迟。”方学渐扫视一圈大厅,也不知道洛神府的主人当年费尽心思,造出这样一
间风格如此别致的大厅有何用意?

  这边是一个大厅,对面仍是一间间的石室,一个个房间看过去,一连四间,
全是女子的卧室,只是房中的摆饰和家具没有第五间的洛神闺房那般奢华。

  来到末尾一间石室,方学渐默默地祈求天地间的所有神佛,一定要保佑这间
屋子里出现一样安慰人心的法宝,譬如一项惊天动地的武功绝学,一堆价值连城
的宝石,或是一座富甲天下的金山银山。

  伸手按下机关,房门“格格格”的一阵响,慢慢地移了开来。

  “我都说了一百遍了,我不是秦凌霜的女儿,我的娘亲姓袁,你快放了…”

  房间对角的一张楠木床上,一个人转过身来,张口结舌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方、
秦二人。

  方学渐身子一震,乍一听见这熟悉无比的声音,他的心脏仿佛一下子停止了
跳动,五枚顺手牵来的夜明珠从他僵硬的指间悄然滑落,砸在坚硬的花岗岩上,
一串丁冬脆响,一溜火花地四散跑开。

  两人一站一躺,四只眼睛遥遥相对,五枚夜明珠骨碌碌地滚到远处,轻纱一
样的朦胧白光在三人的身上来回荡漾,整个洛神府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是她,学渐哥哥,我和你成亲的那天,就是她捆住了我的手脚,哎呀,小
心!”初荷认出是龙红灵,跳进房去,伸出手臂指着她,回头告诉方学渐,却见
对面的石室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白衣女子像幽灵似地扑了出来。

  在如此偏僻形同荒废的洛神府中,居然遇到日思夜想的旧情人,方学渐做梦
都想不到,一时意乱情迷,怔地当地,听到初荷的惊呼,心思刚转,背心已中了
重重一掌,身子前冲,扑进初荷的怀中。

  初荷哎哟一声,抱着他的身子跌翻在地,只听“哇”一声,眼前陡然一黑,
无数热乎乎的液体喷上自己的面孔,心中一惊,叫道:“老公,老公,你怎么样
了?”

  “格格格”一阵响,石室的房门慢慢移动,最后轻轻一震,完全闭合。

  “老婆,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哇!”方学渐气喘心虚,又是一口鲜血
喷了出来。

  龙红灵一骨碌爬下床,走到他身前,正要伸手去扶,一瞥眼看见初荷担忧、
恐惧的目光,双手停在他的腰间两寸处,冷冷地道:“不想你老公死,先扶他上
床去休息一下。”

  初荷见他的嘴边都是鲜血,吓得面如白纸,只拿恳求的目光望向龙红灵。方
学渐只觉后背一片冰凉,体内一阵阵的气血翻腾,强笑道:“不碍事,运一会儿
气便好。”

  龙红灵见他面色蜡黄,一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魂归西方极乐的模样,心中
不忍,伸手把他抱上床,从床前书桌上拿过一块毛巾,仔细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问道:“你不会死吧?”

  方学渐挣扎着想坐起,奈何四肢无力,一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勉强睁开一
条细缝,迷迷糊糊中看见龙红灵关切的目光,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嘴巴张了
张,道:“灵儿,你瘦多了。”

  大小姐的身子轻轻一颤,泥塑木雕般地定在那里,夜明珠柔媚的光芒披上她
幽邃的眸子,如遮掩了一层朦胧的雾。龙红灵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两行泪水
突然从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滑下来,趟过她清减的面庞,点点滴滴洒上方学渐的面
孔。

  一个多月了,悲痛、委屈、嫉妒、愤怒和仇恨,这些易燃的情感被她好像深
埋地底的石油一般深深地埋在心底。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旧日的恋人轻轻吐出的
一句问候,犹如一根锋利无比的火箭,势不可挡地射入她的心底,火苗“哧”地
蹿起,油田一点即燃。

  龙红灵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伏在他的胸口号啕大哭起来,泪水汹
涌,磅礴大雨般地“哗哗”而下,在方学渐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纵横奔腾,连小
昭亲手缝制的一条天青色的丝绸内裤都泡得透湿。

  她这一哭不打紧,初荷以为自己的老公重伤不治、英年早逝,扑上来抱住他
的两条大腿,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学渐被两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颤巍巍地伸手出去,抚摩两人的头
皮,气喘吁吁地道:“灵儿、荷儿,我又没死,你们不用哭得这么伤心吧?”

  初荷抬起头来,用衣袖擦了擦乱七八糟的面孔,又惊又喜地道:“老公,你
原来没死啊,那她干嘛哭得这么伤心?”

  龙红灵猛地立起身子,仰头望天,天上是一堵黑不溜秋的石墙,等汹涌起伏
的胸口稍平缓下来,大小姐冷冷一笑道:“我刚才哭得很伤心吗?我有哭过吗?

  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初荷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说道:“你刚才明明哭过,撒赖也没有用。”

  龙大小姐的泼辣、任性和蛮不讲理,是人都会头疼的,初荷这么单纯可爱,
哪里是她的对手?

  方学渐一见情形不对,急忙拉住老婆的小手,道:“荷儿,这位龙红灵姑娘
是你的妹妹,别跟她怄气。我的衣袋里有一瓶‘天山雪莲丸’,喂我吃两颗,然
后扶相公起来,好运气疗伤。”

  初荷看了龙红灵一眼,爬上床去,从他的衣袋里摸出一只白玉瓶子,倒了两
粒出来,喂入他的口中。

  “天山雪莲丸”入口清香微苦,方学渐和着唾液吞下肚去,肠胃中很快有黄
豆大的一点热气冒了出来,渐渐膨胀成鸡蛋般大小,热烘烘的,极是受用。

  在初荷的搀扶下,方学渐盘膝坐定,运气输导药力,调理内伤。“洗髓经”

  真气缓缓流遍全身,逐步打通阻塞的经络穴道,他的头顶丝丝冒出白烟,不
多时雾气萦绕,脸色由黄变白,又由白变红,不到半炷香工夫,两个周天搬运下
来,呕出三口淤血,面色回复正常,内伤已痊愈了大半。

  方学渐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对同父异母的大美女姐妹坐在床沿
两侧,四只眼睛怒目圆睁,像斗鸡似地瞪着对方。方学渐哎哟一声,一手抚着后
背,一手抱着肚子,在床上拼命打起滚来,整个身子发疟疾似地打着冷颤,口中
不住哀叫:“好冷啊,救命啊,我走火入魔,快要冻死啦。”

  初荷吃了一惊,急忙跳到床上,哭叫道:“老公,你怎么样,哪里痛,可千
万不要吓我。”从后面抱住他的身子,把自己的面孔贴住他的背心。

  龙红灵见他目光散乱,心下也十分担忧,伸手去试他的额头,却被他胡乱挥
舞的手掌一把抓住,正要用另一只手去试,突然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一下扑上床
去,跌进他的怀里,刚要张口呼喊,两片火烫的嘴唇压上来,登时只剩下两个鼻
孔还能“呜呜”的低鸣。

  方学渐左手抓住龙红灵的手臂,右手搂紧的细腰,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鼻孔喷出呼呼热气,伸出火辣辣的舌尖,疯狂地舔弄她的唇舌。

  龙红灵一阵慌乱,想伸手推开他,反被他搂得更紧,一条灵活的舌头滑入自
己的口腔,又吸又舔,脑中变得空荡荡的,全身一阵没来由的颤抖,鼻子里发出
几声羞赧的娇喘,娇躯软绵绵的,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方学渐松开她的手腕,左手从她的腰身滑下去,爬上圆润的丰臀,又悄悄探
入她的私密处,隔着几层布料轻柔地抚摸美女的娇嫩果实。

  两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龙红灵闻着情郎熟悉的气息,一颗少女芳心早
悠悠地飘上半空,呼吸渐渐急促,身体深处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欲,也吐出了
舌头,和他的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互相引逗。

  初荷的面孔贴在他的背上,非但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觉得他的身子越来
越热,耳中又听见两人不太正常的喘气和啧啧的奇怪声音,爬过去一看,只见龙
红灵的两条手臂缠在自己老公的脖子上,两人嘴巴粘着嘴巴,唾液横飞。

  “老公,你的伤没事吧?”

  “啧啧,啧啧……啊呀,荷儿,轻一点,要断了……”

  初荷气鼓鼓地拉着方学渐的一对耳朵,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龙红灵清醒过来,啪地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又伸手掐住他面孔上的两块
肌肉,往下拉扯。

  被两个身材火辣的大美女夹在中间,方学渐左右逢源,面孔极度变形,上也
上不得,下也下不得,眼泪汪汪,却是有苦说不出,正要使一招“双龙抢珠”,
直攻龙大小姐胸前的两座要害,忽听“格格格”一阵响,石室的房门慢慢移了开
来。

  走廊上脚步纷乱,呼喝叫骂、刀剑相交之声清晰传来,好像有不少人在外面
械斗。门口突然人影一闪,一个白衣女子探头进来,大声喊道:“你们快走,我
快守不住了。”

  三人慌忙分开身来,跳下木床。方学渐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递给初荷,见龙
红灵扭过脑袋哼了一声,急忙解下衣带上的剑鞘,塞到她的手里,自己抽出腰间
的长鞭,当先开路。

  才跳出房门,呼地一声,一条鱼叉迎面飞来,急忙一个后仰,冷森森的锋刃
贴着他的两片眼皮过去,一身冷汗,灵魂都吓出了半条,方学渐伸手抓住叉柄,
右脚飞出,正中那人的小腹。

  惨叫声中,偷袭的汉子向后倒飞而出,撞翻了好几个身后的同伴。白衣女子
身法如电,长剑一晃,“刷刷刷”三下,三条汉子的咽喉上已分别多了一条细细
的血痕,一声不吭就气绝毙命。

  十六丈长的走廊上挤了三十几条汉子,个个光着上身,手中的长矛、鱼叉和
钢刀寒光闪闪,七十多只眼睛虎视眈眈,却一时不敢上前,正是黄河漕帮帮众。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八、九条尸体,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白衣女子柳眉樱唇,是个三十上下年纪的美貌妇人,正是在大喜之日抢走龙
红灵的那个飘渺峰弟子。方学渐转头朝她笑笑,道:“这位姐姐,半个月不见,
你好像变年轻了许多?”

  白衣女子瞄了他一眼,哼的一声,道:“吃了我的一招‘截心掌’,居然一
点事都没有,新郎官,你的武功进展很快啊。”

  “哪里,哪里,姐姐的‘截心掌’那是世上一等一的厉害武功,中者立死,
绝无生还机会,只不过,醉香楼有位姓柳的姑娘刚巧是我的相好,两天前她偷偷
送给我一瓶‘天山雪莲丸’,说有十分妙用。刚才情急之下,我吞吃两颗,不但
保住了一条小命,还觉得神清气爽、格外精神,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哼,柳师妹何等人物,怎会认识你这样的凡尘浊物,还会送本门仙药‘天
山雪莲丸’给你?”

  “哈哈,你不信啊,我拿出来你就信了。”伸手从衣袋里掏出那只白玉瓶,
得意洋洋地举到她的面前,“瞧,这不是么?”

  “小心!!”初荷一声尖叫,二十几把长矛、鱼叉从走廊对面电一般飞射过
来,窒息的风声把夜明珠的光芒撕成一条一条的,锐利得能刺穿人的胆魄。

  方学渐大吃一惊,左手忽然一空,装着‘天山雪莲丸’的瓶子已被那白衣女
子夺去,双脚倒退两步,半个身子缩进门里,背脊撞在两座弹性十足的山峰上,
无暇去看是哪个美女的胸脯,右手一抖,鞭子猛地挥出,长蛇狂舞而起,黑影重
重,化身千万,正是一招“千涛万浪”。

  一阵眼花缭乱,只听乒乓叮当一阵响,二十几件密如风暴的利器纷纷撞墙落
地,好一阵乱。

  狂魔乱舞的长鞭及时打落了七、八样武器,方学渐被震得手臂酸疼,忽听后
面“啊”的一声惨叫,白衣女子只顾着抢夺“天山雪莲丸”,一个躲闪不及,一
根乘虚而入的长矛笔直地穿过小腹,将她硬生生钉在石墙之上,哇地喷出一口鲜
血,眼看是不活了。

  啊的一声大喊,七、八个手执钢刀的汉子冲了上来。

0768 2010-8-29 12:59

第五十二章卓识

  “行云布雨!”方学渐大喝一声,手中的长鞭轻飘飘地横扫过去,如风吹柳
絮,水送浮萍,鞭身恍若没有半分重量,及至离最前面三人还有二尺远近的时候
蓦地蹿起,犹如神龙摆尾,啪地一声,在三人脸上各抽一鞭。

  三个家丁一时晕头转向,身子摇晃,向前又冲了三步,慢慢软倒在地。紧随
其后的两个汉子腾身跃起,跳过人墙,长刀一挥,朝方学渐当头劈下,势力十分
迅猛。

  方学渐挑起地上的一柄鱼叉,一脚踢出,送入一人的小腹,右臂鼓起内力,
手中的鞭子登时变成一条长枪,还没等另一人落地,已把他刺了个透心凉。

  龙红灵扔掉手中的剑鞘,从地上拣起一根长矛,使劲投掷过去,一条汉子急
忙往后一跳,还是迟了一步,大腿中标,鲜血淋漓,惨叫一声,“扑通”摔倒在
地。

  方学渐见这法子比较不错,把鞭子交到左手,也从地上拣起一根长矛,运起
十层内力,大喝一声,猛地投掷过去,哧的一声,黑光一晃,八尺长的长矛如一
道诡异的闪电,瞬间掠过整条阴森的长廊。

  在一片惊恐的呼叫声中,五条牛一样健壮的汉子来不及躲避招架就被呼啸而
来的长矛洞穿了胸腹。五人口喷鲜血,长长地连成一串,跌跌撞撞地退出大门,
轰然倒地。

  其余的汉子见他如此神威,吓得目瞪口呆,突然发一声喊,纷纷掉头就逃。

  初荷跳出门来,提了一把鱼叉在手,犹豫着要不要投出去,见一班家丁突然
见鬼似地往后逃跑,呀的一声,鱼叉飞出,不偏不倚地戳在最后一条汉子的屁股
上。

  那汉子陡然飞来横祸,吓得魂飞魄散,尽管屁股受伤不重,还是受惊过度,
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白衣女子左足轻点,流云般轻飘飘地掠过三人头顶,长剑陡转,直刺方学渐
的咽喉。

  方学渐正得意于自己臂力之强劲,忽觉眼前银光一闪,晓得厉害,急忙侧身
闪避,叮的一声,溅起几点火花,一把横过来的匕首架开了长剑。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在空中一个翻身,长剑前指,轻轻落地,目光灼灼地盯
住初荷手中的匕首,道:“你也会使‘舞风回雪剑法’?”

  方学渐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见她盯着初荷,心中暗叫糟糕,初荷的容
貌和秦凌霜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会使飘渺峰的独门绝学“舞风回雪剑法”,
呆子都猜得出谁是谁了。

  “这位姐姐,有话好商量,动刀动枪有伤和气,半个月前,秦伯母已经上天
山飘渺峰去了,你就不要再缠着她的女儿了吧?”方学渐虽然嘴上如此说,右手
还是猛地一抖,使一招“起凤腾蛟”,长鞭蓦地蹿出,蛇一般直取她的手腕,同
时足尖一点,挑起一柄钢叉,用力一脚,投向她的小腹。

  白衣女子腾身跃起,长剑一挥,削去一段半尺长的鞭梢,双腿打开,呼的一
声,钢叉从她的腿间穿过,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方学渐手腕再抖,催动内力,把鞭子当长枪使,直刺她的小腿膝头。龙红灵
害怕又被她捉了去,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一条长矛,使出家传“灵蛇剑法”,矛
头撒出点点银光,上前助阵。

  白衣女子嘿嘿一笑,双腿一曲,左右脚尖分别在鞭梢和矛头上一点,身子前
倾,长剑递出,直刺他的手腕。

  方学渐急忙缩手,眼前银光一闪,长剑如影随形地追上他的手腕,来势迅捷
无匹,眼看就要将他的整只手掌切下来。初荷守在他的身边,眼见情形不妙,挥
出手中匕首,与长剑撞在一起,火花迸发。

  龙红灵握紧手中长矛,正要缩回手臂,眼前白影晃动,白衣女子的脚尖在长
矛上连点,一只绣花小鞋朝她的面孔踢来。

  剑光霍霍,白衣女子攻势凌厉,把方、秦二人一连逼退了五步,右腕翻转,
挺剑疾刺,正要把侧身避开她一脚的龙红灵刺个透心凉,忽听方学渐一声大叫:
“小心!”身后呜的一响,某个物体破空飞来,急忙合身一扑,把龙红灵压在身
下,长剑倒转竖起,护在自己脑后。

  叮的一声,一件金属物体猛地撞上了长剑,一股庞然大力涌到,手臂陡地一
麻,长剑脱手飞出。龙红灵“啊”的一声惊叫,被白衣女子压个正着,胸脯贴着
胸脯,轰然倒地。

  方学渐站住脚步,一瞥眼看见三个黑点从走廊那头迅速飞近,刚才踢过去的
钢叉竟然又飞了回来,转身把初荷扑在地上,脑后一凉,钢叉呼的飞过,“咄”

  地钉在身后的石墙上。

  长廊尽头,一个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洛神府,想不到我的庄园下面竟然还
有这样一个神仙洞府,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仙丹妙药?”笑声嘹亮而突兀,在走廊
里轰隆隆的来回激荡。

  听到这笑声,方学渐的面孔一下变得苍白如纸。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
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人影憧憧,刀枪林立,不知跟了多少手下。漕帮老大龙四
海终于来了。

  白衣女子夺过龙红灵手中的长矛,一拳打晕她,跳起身子,长矛伸出,点上
初荷的咽喉,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射在他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道:“新郎倌,不想
她死的话,帮我把那些杂碎赶出去。”

  “你疯了,那个大块头刀枪不入,脑袋比铁板还硬,我怎么打得过他?”方
学渐嘴巴一阵发苦,慢慢松开抱住初荷的手臂。

  “打不打得过是你的事,我只知道,如果你不把他们从洛神府赶出去,这位
漂亮的姑娘就死定了。”

  “好,我打,”方学渐从地上拣起两根长矛,右臂用力一甩,把其中一根投
了出去,低头望了望面色苍白的初荷和龙红灵,心头蓦地一酸,道,“如果我死
了,希望你不要为难她们,她们都是好人。”双手握紧另一根长矛,啊的一声大
叫,朝蜂拥而入的人群冲了过去。

  龙四海伸出两条粗壮的手臂,握住了闪电一样飞来的长矛,不及掉转枪头,
用木棍架开方学渐进攻的长矛。

  方学渐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气都运到了两条手臂上,疯子一样挺动手中的
长矛,动作不成章法,却又快又狠,全是拼命的打法。

  方学渐胸前空门大开,身上破绽百出,龙四海如果有足够的腾挪空间,可以
很轻松地一枪把他戳死,可惜走廊狭小,无论如何腾挪躲闪,都在长矛的攻击范
围内,只得不停挥枪,架开他的长矛。

  “退后,退后!”龙四海高声大叫起来。方学渐内力深厚,架了几下,已把
他震得手臂隐隐发酸。“十三太保横练”虽然刀枪不入,但只是对普通的刀枪而
言,被一条附着了五十年内力的长矛戳中,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

  漕帮帮众潮水般退到门口,走廊尽头只剩下两人一对一的决斗。“格勒”一
声,两条长矛又一次猛烈地碰撞,断成了四截。方学渐血红的眼睛已分不清哪是
眼白、哪是眼球,双足使劲一弹,身子猎豹一般蹿出,把手中的半截木棍戳进对
方的小腹。

  龙四海大吼一声,身子向后飞出,挥起右臂,手中的木棍重重地敲在方学渐
的头上。

  方学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仿佛裂开来一般,仰头“噗”地喷出一口鲜
血,前冲的身子无意识地晃了一晃,双手再也无力把握长矛,脚下一软,砰地摔
倒在地。

  两次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过招,都没占到一点便宜,还害得他在手下面
前丢尽面子,龙四海怒发如狂,顾不得小腹上剧痛钻心,嘶声喊道:“快把他们
全都砍了,挖出心肝,给我下酒。”

  方学渐脑门前金星乱舞,几欲昏死过去,耳中听到怪吼连连,脚步纷沓,吃
力地张开眼睛,眼前人影晃动,无数条湿淋淋的裤管从铁门那边一涌而入,锋利
的钢尖上流窜着揪心的寒芒。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猛地一咬牙齿,咬破的嘴唇上鲜血淋漓,方学渐喘出两
口粗气,手扶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侧身躲开冲在最前面的一柄钢叉,用力
一推,半扇大门轰地关上。

  几件兵器“呛啷”落地,两个冲在前面的家丁被门板撞飞,哀号着和身后的
同伴跌成一团,所谓“枪打出头鸟”,一点都不错。

  白衣女子早就等在后面,跑过来推上另一扇门板,大门合上,门缝间夹住一
条钢叉。剑光一闪,钢叉断成两截,剩下的木棍缩了回去,大门终于完全闭合。

  “你推着门,我找门闩。”白衣女子松开手,去墙角寻找门闩。

  砰地一声,大门猛地一震,外面开始组织力量撞门。方学渐推着门板的两条
胳膊伸得笔直,青筋别别乱跳,黄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口角的鲜血汩汩而出,
长长地垂下来,在胸前来回摇荡。

  “找到了吗?”每一次撞门都好像顶在他的心窝上,方学渐鼻子酸酸的,两
条猩红的液体爬了下来。

  “快啦,快啦,你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好,奇怪,门闩跑哪里去了?”

  “没…没有门闩,难道就…就不能用长矛代替吗?”血泪之言。

  “咦,小伙子,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啊?”

  “这个…我…哪敢,求你…快…点好吗?”面无人色,气若游丝。

  “好吧,好吧,我偏不用长矛,我用鱼叉。”白衣女子见折磨得他够了,这
才从地上捡起两条钢叉,扳断当门闩用。

  方学渐松一口气,脑中陡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子依着门板,慢慢
软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好像一直浮在海面上,一个个浪头从背后打来,身子时
沉时浮。忽听头顶上“格勒”一声,方学渐脑子一清,猛地惊醒。龙红灵一身红
衣,依旧伏在走廊尽头的地上,却不见了那个白衣女子和初荷。

  “荷儿,你在不在?”他的心底隐隐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越想越怕,“老
婆,你快出来,我们回去了。”

  “老婆,你不要吓我了,快出来啊,我们回去了。”方学渐心如刀割,嘶声
大叫起来,沙哑的回声在阴暗的走廊里轰轰回荡。

  砰的一声,身后的门板一阵颤栗,两截断裂的木棍掉到地上。他吓了一跳,
急忙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矛,塞到门闩槽里。方学渐一个个房间找过去,白衣女子
和初荷仿佛日头下的薄冰,凭空蒸发了。

  打开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户,门后是一条幽深的石板甬道,相隔一丈有一
道开着的大铁门。方学渐呼呼喘气,恨得牙痒痒,初荷多半被那个变态的白衣老
处女给抓走了。

  背起昏迷未醒的龙红灵,心中轻叹一声,“收之东隅,失之桑榆”,也不知
该喜欢,还是悲伤?

  方学渐从怀中摸出两粒夜明珠照明,走了一百五十二步,甬道尽头出现一条
盘旋向上的台阶。走到九十九级的时候,台阶到了尽头,他在石壁上找到机关,
伸手按下,一道三尺宽的石门慢慢移了开来,对面是一堵黑乎乎的墙壁,相距甚
近,望不到边。

  方学渐弯腰钻出地道,才走了两步,差点一脚踩空,门户的外面居然是一个
三丈多高的悬崖。举目四望,原来处身之地是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中间,四周另
有三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遮着,下面是一条曲折的幽径通往外面,地势十分隐蔽。

  飞身下地,七拐八弯绕出乱石林,眼前豁然开朗,回廊起伏,小桥横卧,水
波倒影,居然是一个数度曲折的荷花塘。方学渐心中一跳,在地道里绕来绕去,
该不会又回到洛神园来了吧?看情形又不是太像。

  庭园山石参差、花木扶疏,楼阁错落有致,算得上一个清幽雅致的所在。秋
风徐徐,落叶婆娑,沿着池边的鹅卵石小径朝回廊上走,两人的身影伴着一轮西
沉的明月,在水面摇曳不清。

  离回廊还差着十几步远,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在头顶上大声叫了起来:“不
好啦,客人要跑了,不好啦,客人要跑了。”

  方学渐抬头一看,路旁小腿粗的一棵撒金柏,上面挂着一条横架,架子上面
耀武扬威地蹲着一头绿毛鹦鹉,正在扯开喉咙大喊大叫。

  前面几个楼阁登时纷纷亮起灯来,暗沉沉的院子呼声四起,一个嗓子尖利的
婆子高声叫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到老娘的醉香楼来撒泼偷腥,还真不知道
马王爷长了几只眼,抓住了非剥他一层皮不可。”

  纷乱中,五、六个衣衫凌乱的汉子提着扫把、木棍已从池塘那边赶了过来。

  方学渐原本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听见有人叫出“醉香楼”三字,心中
一动,停下脚步。

  “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跑来这里干什么?”梅娘气喘吁吁地跑到,见方学
渐一身鲜血,背上一个红衣女子,不知是死是活,心中嘀咕,难道他奸杀了院子
里的姑娘,想找地方毁尸灭迹?

  方学渐身形一晃,右臂伸出,一下掐住她粗短的脖子,入手滑腻,好像抓一
块肥厚的猪肉膘,沉声道:“听清楚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话,否则
我就杀了你。”反腿踢出一脚,一个上来偷袭的龟奴闷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
“嘭”地撞上撒金柏的树干。

  架子上的绿毛鹦鹉惊叫一声,在空中翻个跟斗,扑扇翅膀,飞到旁边的一棵
香花槐上去了。其余逼上来的龟奴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几步。

  “‘醉香楼’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衣女人?”

  “没有,你先放开我的脖子。”梅娘呼呼喘气。

  “真的没有?”方学渐的手掌收得更加紧了。

  “真的没有,我…我,你快放了我。”

  方学渐瞪着她不住翻白的水泡眼睛,面孔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知道问不出什
么结果,心头一阵凄苦,慢慢松开五个手指,突然大叫一声,返身狂奔而去。

  星斗渐渐稀疏,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微飘着几丝流红。方学渐翻过围墙,
在空旷的长街上狂跑大嚷,心中的酸楚像发酵的酒酿一样塞满了胸襟,憋得他透
不过气。木叶萧萧而下,他跪倒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号啕大哭。

  “神经,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背上的龙红灵早就醒了,见他哭得伤心,
忍不住开了口。

  “呜呜,我不是男人,我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我还算男人吗?”

  “哦,原来是老婆给人抓走了,哭得这么伤心,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就是丢了老婆嘛,另外再找一个呀,柳姑娘啊,花姑娘啊,你的相好不是挺多
的吗?”

  “我哪里认识什么柳姑娘、花姑娘,除了老婆,我的相好就你一个,你又不
肯嫁给我做老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方学渐痛哭
流涕,把脑袋往树干上撞。

  “方学渐,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孬种、无赖、懦夫加流氓。”

  “你说我是孬种、无赖、懦夫加流氓?”

  “你就是孬种、无赖、懦夫加流氓。丢了老婆,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是个男
人就把她找回来。耍流氓、耍无赖,只会让我看轻你,方学渐,你如果真想我做
你的老婆,就拿出你的本事,光明正大地来追我。”

  方学渐抹去脸上的泪水,双手扶着梧桐树慢慢站起来,幽幽地问道:“大小
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一个
男人,还是一个玩物?”

  龙红灵从背后把他紧紧抱住,呼出的湿热气息喷在方学渐的耳根上,把他撩
拨得心猿意马起来。

  她抬起头,痴迷的眸子和天边的星辰一样憔悴,月光晃悠悠地泼在她脸上,
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看着落叶在晨风中翩翩起舞,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已
经忘了,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这些日子,两人都经历了很多事情,吃了不少苦,方学渐固然不再是两个月
前的方学渐,大小姐也不再是两个月前的大小姐了。

  两个月前的大小姐无忧无虑,就算天塌下来,娘亲都会帮她顶着,她需要的
只不过是一个能逗她开心、陪她解闷的玩物。现在呢?两个月后的今天呢?她需
要什么?是不是天塌下来都会帮她顶着的男人?

  两人绕道回转洛水北岸,在芦苇丛里找到呼呼大睡的冯保,寻路回到龙门客
栈。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迎面一片潮呼呼的露水味道,细风撩起大小姐精致的裙
角,勾勒出这个清晨最优雅的宁静。

  早起的云雀在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歌喉,清亮而辽远,就像闵总管第一眼看
见龙红灵的样子。她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直到再一次睁大眼
睛,看清楚眼前俏生生站着自己梦中念叨了无数遍的漂亮女孩。龙红灵“呀”的
一声欢叫,像燕子一样扑进她的怀里。

  闵总管的眼眶红润润的,鼻子有些发酸,张开双臂把她搂得死紧死紧,脸上
的肥肉激动地左右打颤,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笑着流泪道:“小姐,真的是
你,我没有做梦,哈哈,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忙了一夜,方学渐疲累欲死,把冯保扔上床,自己也一头栽在枕头里,呼呼
大睡。

  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清冽的冰溪河边,河堤两岸的垂柳被大自然梳理的
像少女的秀发,随风飘动,婀娜多姿。

  铃铛轻摇,一匹高头骏马踏碎深夜的沉寂,一溜欢快的小跑。大小姐软软地
偎在他的怀里,发丝如缎,星眸欲醉,身上弥漫的芬芳醇香如酒。

  方学渐的身子好像炉膛里的木材一般熊熊燃烧,灵魂深处的欲望在黑暗中花
一样悄然开放。他闭上眼睛,把嘴唇凑过去,感觉两张嘴唇间,呵护了一团灼热
而明亮的火焰。这团火焰把两人都烧得滚烫如沸,一串串呻吟放肆地翻腾吟唱。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怀里的绣花枕头仿佛成了千娇百媚的龙红灵,噘着嘴,
一个又一个火辣辣的热吻落在空气里,情难自禁,忽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伸
手一抓,摸到一只细嫩光滑的小手,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只见一双横波欲流的
大眼睛亮闪闪的,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说不出的顾盼灵动。

  “老婆,太好了,你回来啦?”方学渐欣喜若狂,跳起身来,怀中的枕头扑
通落地,猛地觉出有些不对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龙红灵。

  “哟,做梦都在亲嘴,睁眼就叫老婆,真是夫妻情深啊,难得。”龙红灵云
髻高耸,双头凤钗左右贯穿,光灿灿的金步摇缀着点点头钻,垂向前额,垂向双
耳和双肩,仿佛闪烁在乌云间的星光;点蓝点翠的银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出黑
亮的秀发和俊俏的面孔。

  眼前的美人儿太过光彩眩目,方学渐只得不停地眨动眼睛,问道:“你…这
身衣服,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龙红灵轻盈地转了个身,笑盈盈地道:“好看吗?”一件月白色的小缎袄外
披了一幅湖蓝色绣着云水潇湘图的云肩,玉色罗裙高系至腰上,长拖到地,鲜艳
的裙带上系着翡翠九龙佩和羊脂白玉环,长长的轻飘飘的帛带披在双肩,垂向身
后,更映出潇洒出尘的婷婷风姿。

  “好…好看,可是,这好像是我老婆的衣服?”

  “我暂时没衣服换,拿来穿一下都不行吗?方大公子,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小气的人啊。”龙红灵哼了一声,噘起小嘴巴,赌气似地往外走。

  “大小姐,我不是小气,你明知我会睹物伤心,还穿着她的衣服到处招摇,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就是要你伤心,我就是要你的命,我就是要把你活活气死,你又能怎么
样?换件衣服快点出来,我们要出发了。”龙红灵走到门口,天色已经大亮,明
媚的霞光从天边泻下来,像无数支生动的画笔,把远处的楼宇、街道和林木,以
最细致的轮廓勾勒清晰。

  “出发,出什么发?”方学渐低下头,自己胸口的衣襟上有一大滩血迹。

  “出发去天山啊,你不想去救老婆?”大小姐的人已在走廊上,百灵鸟一样
的声音穿过薄薄的纸窗,闪烁的阳光在上面尽情跳舞。

  “去,去,等等我,我马上来。”方学渐大喜过望,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挑
出一套衣裤,换去身上的脏衣服。草草地梳洗一番,扛了包袱叫冯保下楼,和大
家会合。

  洛阳的食物果然都是些汤汤水水,早饭是一大碗花花绿绿的不知道用什么材
料凑合起来的“丸子汤”,盖子一揭,腾腾的热气让人有些眼热,鼻子凑上去,
却是骨头汤的膻腥味道,倒人胃口。

  冯保被安置在老麻车里,龙红灵则爬上了闵总管的马车。旧主人平安归来,
方学渐这个“篡权”庄主多少当得有些尴尬了,他捏着鼻子灌下半碗“丸子汤”

  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故意不去理会三个车夫暧昧的笑容,钻进车厢后才
自怨自伤的叹了口气,在逍遥椅上躺下来,想了一会初荷的音容笑貌,在车子的
轻微摇摆中慢慢进入梦乡。

  车子出洛阳城,一路向北,经孟津县城,向东绕过邙山,终于在会盟镇找到
了渡口。一行人在镇上的一家饭馆打尖,菜肴主要是一些牛羊肉,全用粗瓷海碗
装着,分量十足。

  闵总管匆匆吃完,去渡口联系船只。冯保要害中刀,轻易不能下地,偏偏治
伤灵药“天山雪莲丸”被白衣女子夺走了,方学渐心中有愧,只得叫店小二炖一
碗浓浓的三鞭肉汤给他喝,聊表心意。

  黄河上游是一条碧波荡漾的大河,能看到水底下的卵石和水中嬉戏的小鱼。

  滔滔大江流经西北的黄土高原,带走了大量的泥沙,河水变浊,这才成为名
副其实的“黄”河。

  两岸峰峦叠嶂,涛声惊心动魄,桀骜不驯的黄龙浊浪汹涌,穿过无数高山峻
岭,一路上犹如万马咆哮,势不可挡。过了三门峡,水道才开始变宽,流速慢慢
减缓,进入河南境内,江面陡然开阔,两岸是富饶肥沃的中州平原,水势浩荡,
一马平川。

  方学渐静静地站在船头,江风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眼前的黄河从西流向东,从远古流到今天,流出了两岸多少辈出的豪杰,流
出了多少美妙的传说和故事,但又都随着黄河的水流走了,流得烟消云散,把那
些壮怀激烈的历史流得浑浑的,浊浊的。

0768 2010-8-29 13:05

第五十三章达卿

  孟州有两个人物十分出名,一个是《水浒传》里的打虎英雄武松,另一个是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武松只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土匪头目,韩愈却是土
生土长的孟州人,文章盖京华的一代文圣,但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杀人不眨
眼的武都头反而比韩文公受欢迎得多。

  黄河北岸的渡口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酒馆,门口飘扬的酒旗上赫然写着“三
碗不过河”,据说已是百年老店,眼光果然独到。进入孟州城,最宽阔最繁华的
一条街道叫武松大街,生意最好的妓院叫“金莲坊”,客人最多的茶馆叫“飞云
浦”,规模最大的澡堂叫“鸳鸯楼”。

  众人一路打听,城里最好的客栈叫“快活林”,城里最好的酒楼就叫“十字
坡”。龙红灵一撇小嘴,切的一声,“十字坡”不是一家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吗?

  这里的民风还真淳朴,孟州城干脆叫武松城得了。

  说归说,住的客栈仍然是“快活林”,去的酒楼仍然是“十字坡”,只是酒
楼厨师最拿手的一味“东坡肉”,虽然做得色香味俱全,看着总让人提心吊胆,
不敢下筷。

  饭后回到客栈,方学渐推开冯保的房间,放下手中的食盒,摸到桌上的烛台
点燃蜡烛。冯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

  “饿了吧?”方学渐小心地扶他坐起,夹了一块喷香滋润的红烧肉递到他嘴
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冯保张开嘴巴,机械地上下开合?

  “孟州,我们已过了黄河,”方学渐把一筷刀削面送进他嘴里,“冯保兄,
明天我们就要折向西行,只能委屈你一个人在这里养伤了。”

  “你们要去哪里?”冯保斜了斜眼球,看了他一眼。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方学渐笑笑,“我已经关照过客栈的伙计,他会找
个手脚麻利些的丫鬟来服侍你,到时候你多赏他几两银子。”

  冯保看了他半晌,突然伸出手掌,道:“你把一千九百九十两的银票和那瓶
药给我。”

  “不要这么性急,至少先把这碗面给吃了。”

  “我吃饱了,快把一千九百九十两的银票和那瓶药给我。”

  方学渐的笑容有些尴尬,放下碗筷,从衣袋里摸出一个贴身收藏的荷包,揭
开外面的两层油纸,露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道:“冯保兄,我一直有个不是太动
听的消息想告诉你,那瓶‘天山雪莲丸’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弄丢了?”冯保呻吟了一下,“没有那些药丸,我的伤怎么办?”

  “这倒不用担心,我关照过客栈的伙计,明天一早,孟州城最好的医生就会
来给你看病,”方学渐点出八张小面额的银票递到冯保摊开的手里,“这里是三
千五百两银子,除去看病、住宿和买丫鬟,够你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冯保把银票细细地翻看了两遍,这才小心地收入自己的衣袋,舒了口气,面
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些,道:“算你好心。”

  方学渐也暗吁口气,扶着他慢慢躺下,掖好被角,道:“冯保老兄,我们这
也算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早点养好伤势,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开开心心。”

  “我这样的人还能开心?苟延残喘罢了。”冯保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前的衣
袋,仿佛怕那些银票会长出翅膀飞走。在他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这些银子才能温
暖他的心了。

  方学渐吹灭蜡烛,静静地退出去,掩上房门。

  天边的残辉已经燃尽,辽阔的天穹上星光稀疏,镰刀形的上弦月无声地滑入
一片暗色的浮云,视野中的万物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和颜色,一开始变得灰褐
的一片,随后就溶成了漆黑一团。

  方学渐蹑手蹑脚地走到龙红灵的房门外,纸窗上透出灯火的亮光,大小姐应
该就在里面。他先侧耳听了听,听不到什么动静,便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我正在洗澡,不要进来。”房中果然传出几下“哗哗”的水声。

  方学渐全身一热,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伸手推推门,门板纹丝不动,
显然上了门闩。

  “你是谁呀,为什么不说话?”房里传出来大小姐糯米糖一样又甜又软的声
音。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春情荡漾、情难自禁的时候,大小姐的嗓子才会变得这
样又甜又软,滑腻得让人打心眼里酥麻出来。

  方学渐原本只想和她来拉拉家常,随带叙叙旧、弹弹“情”,当然,如果一
切顺利,在互道晚安之前,能彼此体会一下嘴唇上的体温,交流一下舌尖下的液
体就更加美妙了。

  方学渐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原地团团转了三圈,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
跳,如果破门而入,一来影响不好,二来显得自己没有教养,会被大小姐大大地
看轻。可是,有什么好法子,既能保持君子的风度,又能进房去抚慰她寂寞的心
灵?

  在窗纸上捅破一个小孔,方学渐偷眼张望,烛光轻漾,屏风后面水气袅袅,
依稀可以闻到大小姐身上的幽幽体香。让他欣喜若狂的是,后面的窗子居然有半
扇打开着,那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他很快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大胆而香艳,是个男人都会做出这样
一个决定。只要想一想,挤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在怀
中蛇一样扭动,脸颊滚烫似火,眼眸迷离如雾,牛奶一样嫩白的肌肤闪动着丝绸
一般的光泽。粗糙的手掌微微颤抖,在神秘而饱满的崇山峻岭间肆意滑行,不,
不是滑行,是飞翔,小鸟一样的飞翔,裹着欢快的呢喃和吟唱。

  方学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及点上蜡烛就打开了后面的窗子,
探头一望,窗外是一个人工小树林,种着二十几棵银杏、红枣和白皮松,“快活
林”的称号倒也名下不虚。

  他飞快地钻出窗子,一跃下地,看准位置走到龙红灵客房窗下,脚尖一点,
身子犹如腾空的蛟龙般轻轻跃起,精确无比地攀住了窗台的边缘,正要伸手去拉
另外半扇窗子,忽听“咯”的一响,窗子自动打开,紧接着“嚯喇”一声,一盆
热水兜头泼下。

  方学渐险些惊呼出声,眼前一大片银光泻下,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淋了个满
头满脸。他惊魂稍定,挂在那里不敢动弹,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流下,隐隐有
些脂粉香气,知道是龙红灵盥洗后的热水。

  窗前很快响起了大小姐得意的笑声,然后是故作深沉的一声叹息,悠悠道:
“有个傻瓜以前很喜欢舔我的脚趾,我说过有机会一定弄一盆洗脚水给他尝尝,
却不知道滋味如何?”

  方学渐痛苦地呻吟一声,知道又中了大小姐的美人计,心想:“既来之则安
之”,双手一拉,从窗口探进半个脑袋,仰头望去,龙红灵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手中端着一只清漆木盆,两道揶揄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脸上打转。

  “哟,方大公子,良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去陪你的柳姑娘、花姑娘,黑咕隆
咚地却来这里爬我的墙头,真是稀罕哪。”

  “大小姐,我…我这次冒昧造访,其实…其实是想来问…问你一件事,就…

  就是你今晚有没有空?“

  “有没有空?我很空啊,长夜漫漫,我又没有张公子呀、李衙内的来陪我,
自然空得很。”

  “既然有空,大小姐,你能不能屈尊陪我上街去逛一逛?”

  龙红灵瞪大了眼睛,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道:“陪你逛街?我有什么
好处?”

  热水渐渐变凉,秋风刮在他的脸上,隐隐作痛。方学渐爬进窗子,一脸媚笑
道:“大小姐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身价百万,富甲一方,世上还有什么宝贝能
入你的法眼,用不着事事都讲好处吧?何况我只想请您高抬贵脚,上街和我去转
一圈,看看街景罢了。”

  龙红灵嘻嘻一笑,把一块毛巾递给他,道:“不要好处就陪你逛街,也不是
不可以,只是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刚才的那盆洗脚水好不好喝,滋味美不
美?”她算计了一天,就是要捉弄他一下,念念不忘那盆洗脚水的味道。

  方学渐咂了咂舌头,又舔了一下嘴唇,装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样,道:“佳人
赏赐足浴温汤一盆,果然又香又甜,比西王母寿宴上的玉露琼浆还要好喝三分,
怕就怕我喝上了瘾,再也离不开大小姐玲珑秀美的天下第一脚,只能每天躲在你
的床底下,等着大小姐洗脚的时候能偷偷喝上几口。”

  龙红灵又喜又羞,脸上微微一红,轻啐一口,道:“你又不是老鼠,每天躲
在我的床底下。”

  “老鼠?你的床底下居然有老鼠?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害怕,我这就帮你把
它们抓出来。”方学渐面色凛然,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神气,撸起衣
袖,弯腰就往床底下钻。

  龙红灵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人如此无赖,脸皮的厚度和北京的城墙相差仿
佛,去演戏或做官倒是块好材料。伸脚在他的屁股上推了推,笑道:“别抓了,
某只大老鼠只会在我洗脚的时候才出现,嘻嘻,天色不早了,我们去逛街吧。”

  吹灭蜡烛,两人从窗口翻出,绕过树林,跳上高高的围墙,天上没有月亮,
微微的星光描出这座城市淡淡的轮廓,仿佛一张暗褐色的剪影。

  围墙外面是一条小巷子,幽深而狭窄,穿行其间,连呼吸都跟着压抑了。幸
好巷子的尽头就是宽阔的大街,两边楼宇林立,不时有大团的灯光和人声从里面
膨胀出来,给沉寂的天地增添一丝生气。

  青石板的街面远远地铺出去,暗夜看来,就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秋风呜呜地
吹,路边的红枫落叶飘零,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肩走着,方学渐顺势握住了她的小
手,龙红灵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不知走了多远,方学渐突然捏了捏她的手掌,转头道:“灵儿,我有许多问
题闷在心里,一直想问你。”

  龙红灵抬头看了他一眼,两双年轻的眸子在黑暗中相撞,闪闪地发出亮光,
仿佛有高强度的电流从中间流过。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飞快地回过头,一脚踢飞一片飘下来的落叶,道:“我
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你,我让你先问,你问一个我也问一个,大家都要老老实实地
回答问题,不准撒谎,同意吗?”

  “好的,我保证不撒谎,”方学渐用大拇指轻柔地抚摩她的手背,大小姐的
小手绵软无骨,摸上去十分受用,“灵儿,你恨我吗?”

  龙红灵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浮云黑压压地
移过头顶,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恨!”转过头望向他,突然笑了笑,道:
“该我了,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赢取你的芳心,然后把我的宝贝灵儿风风光光地娶过门。”

  “当面撒谎,你现在最大的心愿肯定是想法子救你的老婆。”龙红灵的眸子
里水波荡漾,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气愤。

  “我的好灵儿啊,对一个男人来说,救老婆不是心愿,而是一种责任,宁死
都要去担当的一种责任,”方学渐停下脚步,伸出手掌紧紧握住她的两条臂膀,
“好,该我问了,你恨得我有多深?”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树冠巨大的阴影让他们只能模糊地看
清楚彼此的轮廓。龙红灵抬起头,从他发亮的眸子里,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澎
湃如沸的热度,这种热度滚烫得足以孵化坚硬的蛋壳,把女人柔软如丝的爱心解
放出来。

  她很想扑上去,用她的牙齿和爱情,在这个男人的肩头狠狠地咬一口,让他
体会一下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痛,并让自己的印痕随着这阵疼痛,永远地烙上这个
男人的记忆和心房。

  可她没有这样做,她只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很重,然后无声地笑了笑,
就像一朵午夜突然盛开的兰花,她用一种柔媚到骨髓深处的声音道:“我恨死你
了!”

  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理由,但是恨一个人,一定需要理由。大小姐为什么恨
方学渐?理由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喜欢死他了?

  方学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的身子连同手臂紧紧抱住,滚烫的嘴唇从她
的额头、眉梢、鼻翼一路游下来,寻找她的嘴唇。

  “该我问了,”龙红灵奋力扭动身子,挣扎着想脱出他的怀抱,但他抱得太
紧了,两条手臂像铁链一样牢固,她只能不停地摇头,躲开他的亲吻,微微喘息
道:“如果救你的老婆也是一种心愿,是不是比我要重要得多?”

  方学渐怔了一怔,转头见到她的侧面,琼鼻微耸,长长的睫毛低垂,容颜娇
嫩,说不出的凄楚动人,心中一荡,忍不住便要说出“自然是你重要”,心中猛
然惊醒,初荷对自己一往情深,被那白衣女子抓走,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凭她
柔弱的性子,说不定每天以泪洗面,思念自己。

  骗骗大小姐容易,但是话一出口,万一她认真起来,要自己立刻回神龙山庄
和她拜堂成亲,却如何是好?

  他呆了半晌,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亲亲灵儿,你的初荷姐姐和你都是
我的心头肉,一般的重要,一般的割舍不开,少了你们其中一个,我都会一辈子
不开心。”

  龙红灵被他牢牢抱在怀里,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心中又是烦乱又是
愉悦,挣扎一会,身子渐渐变软,力气越来越小,听了他的表白,心底涌上一股
难以言说的滋味,也不知该喜欢,还是发怒?

  她弯转手腕,用尖尖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口中叫道:“快放
开我,快放开我,你分明不把我放在心上,却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骗我……”

  方学渐怎么舍得放手,双臂用力,使劲圈定她的身子,任她翻江倒海、腾挪
变化,都不能撼动半分,突然“哎哟”一声,肩膀上又被她咬了一口。

  对眼前这个惫懒男子,龙红灵真是又爱又恨,恨起来的时候只想远走高飞,
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他的面,可是当真离开,却又觉得生活了无生趣,整日傻傻的
提不起劲头,站着、坐着、躺着,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连做梦都盼着能和他在一
起,盼他时时说些逗人的笑话,哄自己开心。

  她一时头绪烦乱,心中是爱恨交加,挣扎无功,猛地张嘴一口咬下,牙齿切
肉,丝丝鲜血渗入嘴里,又咸又涩,脑子一个机灵,猛地清醒过来,转头望去,
只见方学渐的身子轻轻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心中吃了
一惊,急忙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很痛吗?”

  方学渐的嘴唇微微发白,两排牙齿捉对打架,颤声道:“没什么,也不是很
痛。”身子发抖,抱着她身子的手臂慢慢松了。

  大小姐哪里会信,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伸手撕开他肩头的衣服,只见肩胛骨
上圆圆的一块伤疤,上面又新添了一排整齐的牙印,鲜血不住渗出,情状十分突
兀,猛地想起自己曾从他的肩上咬下过一块肉,这块伤疤自然就是那次发怒时的
杰作,心中不免生出些歉意,急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低着头不敢
看他,口中喃喃道:“谁叫你老是惹人家生气,活该!”

  一阵急风刮过,地上的落叶纷纷卷到空中,在两人的面前上下翻飞,仿佛一
只只游弋花丛的蝴蝶。

  方学渐咬紧牙齿,肩头旧疮复发,火烧一样疼,低头见她的目光躲躲闪闪,
眸子里全是关切爱护的神色,心中登时大慰,只是大小姐平素天不怕地不怕,此
时居然神情忸怩,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倒也十分罕见,知道她嘴巴虽硬,对
自己着实关心,当下哼哼唧唧,身子斜斜地倚在她的怀里,把五分疼痛假装成十
分。

  龙红灵勉强站定身子,双臂牢牢地抱着他的腰身,惟恐松手摔他一交,听他
一声声叫得痛苦凄惨,心中早没了主意,转头瞥见前面有块岩石,柔声道:“我
们到那边去坐一下。”

  两人搀扶着挪步过去,石头半面倾斜,方学渐慢慢躺下,手臂不松,拉着大
小姐靠在自己身上,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道:“宝贝灵儿,你真是我的前世冤家,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的樱桃小嘴活活咬死。”

  龙红灵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反手抱住他的虎腰,格格一笑,道:“你只要
听我的话,我怎么舍……会咬你。”

  方学渐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道:“我有几条小命,怎敢不听我宝贝灵儿
的话?以后我们成了亲,你说生几个宝宝,我们就生几个宝宝,绝不多生一个,
也绝不少生一个。”

  龙红灵听了他前半句话,心中一喜,随之后半句话出口,才知道又是他的流
氓话,轻轻地哼一声,道:“你说话从来都这么油嘴滑舌,没个准头么?”

  “没有啊,我这人诚实善良,谦虚谨慎,说出来的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
比庙里的和尚还要可靠三分。”

  龙红灵嗤的一笑,道:“如果你诚实可靠,世上还有狡猾无赖之徒吗?”

  “大小姐,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懂我的心呢?我的长相虽然英俊潇洒得过分了
一点,做人行事却万分的忠厚踏实,你不要冷笑,我现在对天发誓,如果有一句
话欺骗大小姐,就叫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

  话音未落,平地起狂风,头顶的枝叶“泼啦啦”狂舞起来,街上尘土飞扬,
天地一片昏黑。仰头观望,眼前突然一亮,天际飞过一条锯齿形的电光,仿佛浩
瀚的苍穹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轰地一声,一个沉闷的焦雷猛地炸开,大地
一阵摇撼,震得人耳朵发麻。

  龙红灵转身躲入他的怀中,惊叫道:“哎哟,天打五雷轰,有个厚脸皮的要
不得好死了。”

  方学渐暗骂老天爷翻脸无情,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伸臂抱紧怀中的美人,笑
道:“命中注定,我会被你的金口玉牙一点点的凌迟咬死,自然算不得什么好死
了。大小姐,马上要下雨,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他弯腰抱起龙红灵,拔腿朝前飞奔,跑出百余步,街道旁现出一条宽阔的岔
道,两边柏树林立,石板尽头飞檐翘角,隐约是座气象非凡的院落。

  “轰”的一响,又是一个闷雷从头顶滚落,雨点登时开了闸一般,噼里啪啦
地砸下无数指头大的雨珠子,打得地上尘土飞扬。

  方学渐抬头望天,见半空中乌云翻滚,雨点砸在脸上隐隐生疼,他犹豫了一
下,飞步跑上岔道。两人跑到屋檐下,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犹如一条条银龙破空
飞过,照亮门匾上的三个黑字:文公祠。

  龙红灵“啊”的一声,说道:“原来是韩文公的祠堂,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
人?”

  雨势渐大,密麻麻地如万箭齐发,雨滴敲在屋檐墙顶,铮铮铮,嘡嘡嘡,好
像铁指铜琵琶轮出了千万根急弦。

  院门紧闭,方学渐松手放她下地,咚咚地敲起门来。良久无人应门,等了一
会,回头笑道:“大小姐,里面好像没人,看来我们又要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跃上院墙,墙内是一个半亩大小的天井,种着七、八株
龙柏和玉兰,两侧碑廊环绕,中间的一条走道全是青石铺就,尽头处的主祠堂飞
檐斗拱,雕梁画栋,气势宏伟沉肃。

  骤雨如瀑,厚厚的一片水雾弥结成障,望出去唯见天地茫茫。方学渐拉着大
小姐快步穿过天井,飞身跃上台阶,躲到堂前的屋檐之下,虽只短短一瞬,两人
的衣服上已落了不少雨点。

  “咦,屋子里面好像有灯光。”龙红灵掏出一条丝绢,擦拭头发衣服上的雨
滴,探头到门缝里张望。

  半空中“呼喇喇”的打了个霹雳,方学渐一边探头张望,一边伸出衣袖擦去
脸上的雨水,听到龙红灵的话语,回转身子,透过门板的缝隙,果然有微弱的烛
光隐隐流出。

  两扇枣木门油漆斑驳,已有许多年头,方学渐伸手轻推,大门纹丝不动,里
面应该上了门闩。他握住龙红灵的小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看见些什
么没有?”

  不等大小姐回答,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娇媚的呻吟:“…喔…喔,好人…

  弄死我了,喔…喔,达达……卿卿……我的好人,啊…我…要飞天了……“

  雨打在瓦上,刷刷直响,房内一阵阵婉转的娇啼时高时低,伴着“噗噗”、
“咕唧”的男女燕好之声隐隐传来,既怪异又香艳。龙红灵转过头来,一张粉脸
红艳艳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眼波躲躲闪闪,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没…没
有看见。”

  “不要紧,我们到窗下去看。”方学渐伸长手臂圈住她的细腰,半拖半抱的
绕到长窗之下,用手指戳了两个小孔,两人探头望去,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
住了。

  烛光轻轻摇曳,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痴迷地纠缠在一起,前倨后恭,左摇右
摆,一张铺着素绢的供桌“咯吱咯吱”呻吟不绝,衣衫散落一地。

  女的平卧在供桌上,半个丰满的玉臀悬在外面,两条雪白结实的大腿盘上男
子的头颈,胸前丰腴的双峰随着身子的摇摆,舞出一波波的滔天怒浪,口中“达
达、卿卿”,不住娇啼浪号。

  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地上,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如一个身披铠甲的大
将军,正在骑马打仗、驰骋疆场,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细腰,口中呼呼喘气,猛力
摆动腰杆快速抽提。

  方学渐呼吸一滞,鼻中闻到一股少女又甜又腻的香气,喉头一阵发干,一颗
心怦怦地急速跳动,手掌一紧,感觉到大小姐的小手在轻轻颤抖,扭头望去,只
见她的脸蛋儿红得与海棠花一般,呼吸微微急促,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轻轻舔了一下,柔声细语道:“宝贝灵儿,他们在做什
么啊?”圈住腰身的手臂缓缓下移,爬上她的圆臀,轻轻一握,触手又滑又腻,
娇嫩无比。

  龙红灵身子轻轻一颤,肌肤一阵滚烫,犹如染了一层胭脂,说不尽的娇美艳
丽,她用指甲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媚声道:“小坏蛋。”

  方学渐在她耳边夸张地“啊”了一声,牵着她的小手慢慢引到自己的下身,
隔着裤子握住粗大跳动的玉茎,嬉笑道:“是不是这个小坏蛋啊,可是这个坏蛋
也不小呀。”

  大小姐娇羞的吟哦一声,一张娇艳绝伦的粉脸又红了起来,头颈弯下去,长
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敢转头看他一眼,握住男子火棒的小手微微一抖,却没有
松开。

  方学渐趁势从背后把她整个抱住,伸出湿热的舌尖,在她细毛丛生的头颈耳
后慢慢舔弄,双掌从大小姐的腋下穿过,握住一对高耸挺拔的饱满雪峰,轻轻揉
动。

  大小姐啊的一声轻呼,手掌一紧,男子粗大的火棒猛地一抖,跳动得更加剧
烈,几乎难以把握。她刚一偏头,两片微微张开的嘴唇就被他整个含住,身子一
阵颤抖,感觉一条火热的舌头探进来,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很快和自己的
舌头缠绵一处。

  两人肌肤紧贴,口舌纠缠,一门心思沉浸在情爱的乐趣中,浑然忘了身在何
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猛听院子外“忽律律”几声马嘶,接着院门“砰砰”

  乱响,一个汉子高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

  方学渐急忙松开手掌,右手食指竖在唇上,轻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大
小姐喘息细细,微微睁开眼睛,与他神气活现的目光碰在一处,心中突然大羞,
飞快地低下头去,肤光润腻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大雨滂沱,外面“砰砰砰”的敲了十多下,另一个汉子高声叫道:“喂,屋
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可要破门而入了。”这人嗓
子粗哑,犹如破锣。

  方学渐伸手搂住大小姐的纤腰,噘起嘴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
“宝贝灵儿,你常骂我是乌鸦嘴,那真是大大的冤枉了好人,外面那汉子说话又
粗鲁又难听,才是天生的一张乌鸦嘴巴。”

  龙红灵扑哧一笑,抬起头来正要讥刺几句,却见墙头上黑影一晃,一个汉子
跳进墙来,落地轻盈,身手颇为矫健,手中白光闪动,居然握着一柄百炼钢刀。

  那人快速地在天井中扫视一周,隐约瞧见廊下站着有人,却不怎么在意,回
身打开院门,放同伴入内。

  方学渐肚子里一阵嘀咕,这些人行动矫捷,看上去都是身负武功之人,自己
要事在身,老婆要救,大小姐要追,实不愿多惹是非,能避尽量避一避。他心中
打定主意,急忙拉着大小姐从走廊右首绕过去,快步走下台阶。

  三个汉子一身湿漉漉的蹿上走廊,口中不住抱怨,那个破嗓门的更是骂骂咧
咧:“他妈的,鸟厮老天,落这么大雨,害得爷爷一身湿。”一瞥眼望见碑廊上
的方、龙二人,躲躲闪闪的好像在故意躲避自己,他心中来气,大喝一声,道:
“喂,你们两个是什么鸟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干什么?我刚才吃了奶的叫门,
你们为什么不来开?”

  长长的碑廊上一溜烟立着十几块四方形的石碑,和墙体砌在一起,突在外面
的约有一寸多厚。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鸡蛋大的文字,该是韩文公生前留下
的文章和诗歌。

  方学渐伸手轻轻抚摩,感觉得出这些文字一个个龙飞凤舞,精神饱满,笔势
遒劲有力。

  他正好摸到韩愈《重云李观疾赠之》中的两句,便随口念了出来:“小人但
咨怨,君子惟忧伤。灵妹,这位韩文公当真厉害,活着的时候就料到日后有只乌
鸦会到他的祠堂来大声呱噪,打扰他的安眠,这便写下了这脍炙人口的诗句。没
有教养的小人不懂规矩,不分青红皂白就呱呱乱叫,难怪守节高义的正人君子只
有空忧伤了。”

  龙红灵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戳了一指,笑道:“淘气包,就喜欢多惹是非。”

  方学渐“咦”了一声,奇道:“大小姐,淘气包不是你吗?喜欢狗拿耗子多
管闲事。我们主动避到这里来,已给足了他们面子,这只乌鸦居然上门挑衅,那
不是皮肉发痒,想挨揍吗?”

  那汉子虎吼一声,提刀就要赶过去,却被一个瘦长个子的同伴厉声喝住,听
了方学渐的后半句话,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回身一刀,猛地砍在祠堂的大门
上。这座祠堂建于北宋神宗六年,历时颇为久远,虽然是枣木门,木质已有些疏
松,长刀用力砍下,登时开了一道口子。

  龙红灵忍不住轻呼一声,钢刀拔出,缝隙中漆黑如旧,屋子里的蜡烛居然熄
了。

  粗嗓汉子愣了一愣,三寸厚的枣木门居然挡不住自己的随手一刀,心中又喜
又奇,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功进展如此之快,抬腿“嘭”的踹了一脚,里面的门闩
没断,左边的凹槽却震得脱落,连着门闩咚的掉在地上,半边大门“吱呀呀”开
了。

  三人欢呼一声,推开房门一拥而入,屋中很快亮起了灯光。

  方学渐抱住大小姐的柔润细腰,脸蛋贴上她光滑的香腮,抬眼望了望祠堂,
道:“亲爱的淘气包,想不想过去看一下。”

  “不想。我也不喜欢淘气包这三个字。”龙红灵想起供桌上赤裸裸的一对男
女,心头一阵狂跳,伸手抓住他两只欲行不轨的手掌。

  “你不喜我叫你淘气包,我以后就叫你亲爱的小灵儿或者心肝宝贝小灵灵,
你说好不好?”方学渐在她的耳边轻轻吹气,男子滚烫的气息让大小姐的身子微
微颤栗。

  “不好,肉麻死了。”龙红灵面红耳赤,连吐出来的字眼都有些发软了。

  “这个不想,那个不好,小可人儿,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喜欢?”方学渐
伸出右手食指,沿着她圆圆的肚脐慢慢打转。

  龙红灵“咯”的一笑,道:“好痒。”转身抱住他的脖子,身子软绵绵的倚
在他的怀里,美丽的凤眼微微睁开一线,脸上的神色亦喜亦嗔,痴痴地望了他半
晌,突然道:“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就喜欢。”

  两人四目相对,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说不尽的喜悦和爱慕,连流淌的气息都
甜滋滋的,犹如蜂蜜。方学渐低头下去,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触了一下,两人
全身轻轻一震,全都凝住了呼吸。

  方学渐用力收紧手臂,仿佛要把她的身子整个揉进自己的躯体,缓缓地长吸
口气,两片滚烫的嘴唇微微张开,正要化身一粒火种,将一堆哧哧冒烟的干柴彻
底引燃。

  正当两人颤抖的嘴唇越来越近,皮肤与皮肤的距离细微得连游标卡尺都无能
为力之际,头顶格的一声轻响,一块瓦片陡然碎裂。方学渐猛地一个机灵,正待
一亲芳泽的嘴唇硬生生停在半空。

  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碑廊上有三条黑影快步滑行,几下起落,很快跃上了
祠堂的屋顶。他心中暗暗诧异,看这三人的轻身功夫,应该是江湖上有字号的人
物,却为何冒着大雨惫夜前来?那边碑廊上有三人,这边的碑廊上却不知道有几
个?

  正凝思间,头颈上陡然一重,脑袋下垂,嘴唇立时碰到了两片又滑又软的东
西,一缕甜丝丝的勾魂幽香环绕周身,心中微微一荡,尖起嘴巴轻轻吸吮。正如
火如荼间,忽听一个汉子朗声道:“外面风大,两位不介意的话,请到屋里来烤
烤火?”

  两人分开嘴来,抬眼望见一条人影站在廊下,正是喝住那“乌鸦嘴”的高瘦
汉子。方学渐心想:“外面湿气太重,自己内力深厚不打紧,大小姐在洛神府中
关了十天,身子比较虚弱,吹上两个时辰的寒风可受不了,进去烤烤火也好。”

  正要开口回答,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一顶油纸雨伞袅袅而入,
一对年轻男女手挽手地迈步进来,白衣胜雪,长带飘飘,气度荣华,宛如雨中神
仙。

  “多谢高大侠的好意,外面风大,我和拙荆正要进去烤烤火。”那男子又是
一声轻轻的咳嗽,微笑着向走廊上的高个子点了点头。

  方学渐哈哈大笑,道:“多谢高大侠的好意,外面风大,我和拙荆也正要进
去烤烤火。”

  姓高的汉子见了那白衣人,脸上微微变色,抱拳道:“原来是韩庄主到了,
高某中途遇雨,借贵地暂时避一下雨,韩庄主素来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介意?”

  白衣人不料碑廊上还藏着有人,转头望了一眼,笑道:“先祖的祠堂一向冷
冷清清,想不到今夜会有这许多贵客莅临,真是失敬。这位兄台,既然来了,就
一起进去烤烤火吧。”

0768 2010-8-29 13:28

第五十四章诱妾

  用来烧纸钱的一只火盆被搬到了堂屋中间,里面烧的是四根椅子腿。围在火
盆旁的两条大汉光着上身,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大腿
和胸脯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黑毛,看上去十分凶恶。

  他剥下脚上的一对麻布袜子,放在火上烘烤,房间内顿时弥漫开一团惊心动
魄的闷骚味。

  龙红灵一只脚刚跨进门槛,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皱眉道:“好臭,”拉住方
学渐的衣袖,“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反正雨也快停了。”

  方学渐进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吸进去一口气,胃里一阵翻滚沸腾,差点把昨
天的晚饭都吐出来,第二口气吸到一半,硬生生梗在喉咙里,一时上也不是下也
不是,憋得面红耳赤、眼泪鼻涕横流,来不及招呼一声,在龙红灵的搀扶下急忙
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连喘三口大气,这才好受了一点,只听屋内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
音道:“‘阴山雕’仇兄也算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
也用不着在他老人家安眠的地方烧你的臭袜子啊!”

  那个乌鸦嘴夸张地“哎哟”两声,道:“我当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原来是
韩庄主的祠堂……不,不,你瞧我这张嘴,老是说错话,原来是韩庄主先人的祠
堂,真是多有失敬。韩庄主,你不要生气,我这就把袜子收起来,嘻嘻,韩夫人
捂着鼻子,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过浓烈啊?”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韩庄主、韩夫人、高大侠,外面风大,我和拙荆虽
然很想烤烤火,但对这位‘阴山乌鸦’拉出来的臭屎实在不敢领教,就抱歉不进
去了。”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拉着龙红灵的玉手,溜到窗下偷看。

  仇五岳两次遭他言辞戏弄,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腾地站起身子,口中骂
了句“他奶奶的”,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眼前蓦地银光闪动,一柄长
剑闪电一般刺来,急忙挥动椅子,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长剑穿透椅背,一截
冷冰冰的锋刃已抵住他的咽喉。

  “好,韩庄主不愧是阳台宫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
已有十分火候,这一招‘白云出岫’使得又快又准,更难得的是出剑干净利索,
果真是名家风范,我老高今天又长了一些见识。”姓高的汉子满脸堆笑,口中一
迭声的恭维,伸手止住另一条拔刀在手的汉子。

  韩庄主苍白的脸上红潮一现而隐,慢慢抽回长剑,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脸上,
笑道:“高大侠过奖了,谁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人见人愁、
鬼见鬼怕,在下的这点微末技艺怎会放在高大侠的眼中。”

  姓高的汉子依旧笑得谦虚谨慎,见他的长剑已经抽离椅背,方才转身对“阴
山雕”,厉声道:“仇五岳,赶快穿上你的鞋袜,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丢人现
眼!”

  仇五岳似对这个姓高的汉子十分惧怕,犹如老鼠见了猫,一声不响地放下椅
子,飞快穿上鞋袜,起身就往门外走。

  “到哪里去?”姓高的汉子又是一声厉喝。

  “撒尿!”仇五岳头也不回,几步就出了大门,目光横扫,正对上方学渐的
嬉皮笑脸,一对凶恶的犀牛眼登时充血发红。他出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撒尿这
样简单。

  “乌鸦老兄,我知道你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不过我
提醒你,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看着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方学渐十分优
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在晶莹如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淡定从
容。

  仇五岳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火苗,一个箭步飞蹿上来,右臂抡圆,一个漂
亮的摆拳击向对手的太阳穴。拳头没有落到实处,两条小腿上陡然一痛,一下站
立不稳,“砰”的一声,扑翻在地。

  他的下巴在坚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痛得几欲晕去,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
沫,两颗大牙骨碌碌滚出好远,当真是追悔莫及。这位老兄说话原本难听,今后
一开口就是“空穴来风”,连乌鸦都要退避三舍了。

  方学渐伸脚踩住他的脑袋,弯腰“刷”地拔出他的长刀,随手一挥,把系在
腰带上的刀鞘削了下来,刀尖一挑,伸手握住,笑道:“乌鸦老兄,你这人脾气
太坏,武功又太差,带把刀迟早会闯祸,不如暂时交给我保管。”

  “小哥也会使刀?”高瘦汉子站在门口,一双眸子灼灼发亮,盯着他手中的
钢刀。

  “使刀?我小时候砍过几年柴,不知道算不算会使?”昭明寺养的闲人是有
官方度牒的和尚,方学渐一个未剃度的俗家弟子,需要做些事情养活自己。

  “你不会使刀,不如把它交给我保管?”姓高的汉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钢刀,
摊开了手掌。

  方学渐轻笑一声,道:“高大侠武功卓绝,这柄钢刀自然该交由你保管。”

  归刀入鞘,手腕猛地一抖,长刀飞出,当的一声响,直插入地下的花岗岩。

  刀柄颤动,嗡嗡声响,一柄三尺三寸长的钢刀,只余下尺许留在外面。

  姓高的汉子望着插在身前的长刀,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摊开的手掌
一点点收拢,突然笑道:“兄台内功惊人,这柄钢刀还是交你保管比较妥当。”

  方学渐松开脚掌,对地下的仇五岳笑了笑,道:“高大侠这么慷慨,不知道
仇兄舍不舍得?”转头面对龙红灵,“灵妹,韩文公是我万分仰慕的名士高人,
今天机缘巧合,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几个头。”

  他一手拉着龙红灵的左掌,一手轻轻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对韩氏夫妇点了
点头,进房走到香案前,跪下来正要磕头,长刀“刷”的出鞘,白光一闪,遮在
供桌前的半幅素绢袅袅飘落。

  屋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七对眼珠子一齐落在供桌底下,一对赤
身男女搂抱着躺在那里,神情羞赧,窘态可掬。女的容颜秀丽,肌肤光洁,是个
二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妇,男的颌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须,额头、眼角细细的皱
纹密布,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

  方学渐“咦”的一声,心想:“大姑娘不喜欢小伙子,却去喜欢一个半老头
子,今年不会流行老牛吃嫩草吧?”脸上却笑容洋溢,用商量的口气道:“两位
兴致这么高,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不要客气,请继续往下做。”

  姓高的汉子跨上一步,冷冰冰地道:“谢先生、贾妃,你们这样子,可对得
起福王爷?”

  韩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
起来,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口中呼呼喘气,道:“谢叔,你在先祖的祠堂里这个
样子,叫我怎么帮你?罢了,罢了,蓉儿,我们走吧。”在妻子的搀扶下,缓缓
走出门去,撑开油纸雨伞,白衣飘飘,很快消失在雨帘尽头。

  “高大侠,这位谢先生是?”

  “他就是赫赫大名的‘眇君子’谢榛,呸,什么‘眇君子’,伪君子才对。

  福王爷对他礼遇有加,谁知他竟是条中山狼,白吃白喝不说,还拐骗了王爷
的宠妾。“

  方学渐心中嘀咕:“谢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
名人?”口中却“哦”的一声,道:“谢老先生,不是我故意指责你,在这件事
上,你做得就有些太过孟浪了,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对不起福王爷也罢了,
却多少要替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考虑一下,你瞧瞧,她做你的女儿都嫌小,你这
一狠心,就把她给毁了……”

  “不是他拐骗我,是我自愿跟着他的。”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头来,原本羞
红的脸蛋已恢复正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射出坚毅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龙红灵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附在他的耳边,道:“谢榛是和李攀龙、王
世贞齐名的诗人,名气很大的。”

  李攀龙、王世贞是什么人物,方学渐也是印象模糊。他凑到龙红灵的耳边,
吃吃笑道:“这位大姑娘连王妃都不想当,宁愿跟瞎了一只眼的穷老头子私奔,
那个福王爷不是阳痿早泄,就是挺而不坚,坚而不硬……哎哟!”却是被大小姐
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轻轻咳嗽一下,把窘态掩饰过去,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的女子,道:“不是
拐骗,那也是私奔,根据《大明律》,也是不小的罪,两位如果不想继续的话,
还是先把衣服穿上,下了这一场雨,天气可冷多了。”转头望了高瘦汉子一眼,
“高大侠,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处理他们?”

  “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去,至于怎样处理,那是王爷的事。”姓高的汉子
对两个同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拿人。

  两条汉子点了点头,快步奔出大门,到马背的革囊里取绳索。一对私通的男
女急忙爬起身,背对众人,捡起地上的衣裤,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方学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贾妃光溜溜的圆臀上,奶蜜色的肌肤发出美玉一般
的光泽,让人口干舌燥,怦然心动。一条大红纱裤从圆润雪白的大腿升上来,把
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胧胧、望眼欲穿。

  直到一条玉色羊皮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彻底隔绝了最后的期盼,方学渐这才
收回贪婪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轻叹一声,道:“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不做,却
喜欢做一只奔波劳碌的海燕,唉,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贾妃正在整理头上的发髻,闻言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
“如果这只金丝雀是关在笼子里的,而海燕能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你选择做哪
一样?”

  方学渐一时语塞。龙红灵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想个办法,帮帮他们。”

  方学渐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贴着她的耳朵嬉笑道:“还说不是淘气包,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你也要插上……”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
叫,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奔将过来。

  五人扭头望去,只见“阴山雕”仇五岳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手中握着一捆
麻绳。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突然直挺挺扑倒下来,砰地摔在地上,身子一阵痉
挛,便即气绝,背上的一尾箭翎却兀自颤动不已。

  仇五岳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鲜血,在地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滩,火光照耀之
下,血液居然是绚丽的紫红色。箭头上显然抹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

  雨势和缓多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像一把柔软的毛刷,轻轻抚摩屋顶上的每一
块瓦片,丝丝轻响。祠堂内一时鸦雀无声,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紫红
色的血液从“阴山雕”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里流出来,粘稠的血液虫一样蠕动,
慢慢爬上一块花岗岩,然后是第二块。

  众人的耳朵边仿佛能听到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

  高瘦汉子突然大叫起来:“仇弟,仇弟……”跑上去扶起仇五岳的身子,拼
命摇晃。仇五岳瞪大着眼睛,连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绚丽的紫红色,看上去诡异之
极。

  高瘦汉子悲愤难当,站起来高声叫道:“韩智奇,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有种
就明刀明枪和高爷爷决一生死,躲在乌龟洞里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韩智奇,
你是没胆子的孬种,你是没卵蛋的阉货,我操你十八代……”

  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弓弦震动的声响,仿佛袅袅飘落的叶子被突如其
来的急风骤然绞碎。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大门口同时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匹
练,雪亮的刀光犹如蛟龙出海,急风骤雨般飘摇舞动,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他周身
三尺的方圆。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来,还未近身,已被瞬间涌起的刀浪绞成齑粉。

  这就是雪山派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式式断
风,招招碎雪,威猛犀利,无坚不摧。

  方学渐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卤莽的“阴山雕”仇五岳见到这个高瘦汉
子,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刀光骤停,高姓汉子已冲了出去。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
叫,然后是一些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

  “快躲起来!”方学渐心中怦怦乱跳,这些进攻的敌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马,
万一被流矢击中,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拔刀在手,一脚踢翻供桌,招呼三人躲
到桌子后面。

  贾妃和谢榛虽然偷情时胆子很大,现在被几声惨叫一吓,早就六神无主,双
腿发软,难以举步。方学渐苦笑一下,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提到供桌后面。

  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躲到贾妃身边,朝他招了招手,道:“你也来躲一
躲。”

  方学渐微笑着摇了摇头,提着钢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全神贯注地探察周围
的一切动静。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偶尔风过,檐下的几点残沥摇晃着跌落下来,嗒、嗒、
嗒,在沉闷的黑暗中,水滴敲打着石板,分崩离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动魄。

  箭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防不胜防的箭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才是致命的。从明亮的屋子里望出去,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彻头彻尾的,好
像浓墨一样的黑。

  方学渐缓缓转动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一颗颗滚下,他甚至顾不上擦
一擦。

  嗡的一声轻响,细微的弓弦再次震动,这一次却来自头顶。箭矢呼啸,一缕
劲风破空而来,方学渐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刀鞘,嚓的一声,一根一尺二寸长的利
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个对穿。紫红色的箭头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与他的太
阳穴相距不到半寸。

  方学渐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直到听见龙红灵啊的
一声惊呼,这才斜了斜眼球,哈的一笑,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巴,然后轻轻地舒了
口气。

  左前方的屋顶上有一个脚底板大的黑孔,因为靠近一根横梁,不仔细看很难
发现。方学渐自然不会给他发射第二箭的机会,长刀脱手而出,银光一闪,撞碎
了黑孔旁的一块瓦片,破洞飞逝。

  屋顶上很快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一个重物砰地摔倒,压碎了一大片屋
瓦,灰尘、碎石梭梭而下,黑孔旁的十几根横梁被震得“咯吱、咯吱”响,然后
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沉甸甸的尸身从屋檐上翻滚而下,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嘭”的一声,水
花四下飞溅。水花映出屋内的烛光,漆黑的院里陡然一亮。一条瘦长的人影蓦地
蹿起,鬼魅般的长刀飘摇飞舞,左首一棵柏树的枝叶在狂啸的急风中纷纷坠落。

  叮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块支离破碎的残体从枝杈间先后掉
落下来,空气中顿时飘满了血液的腥味。狂风骤停,几片徐徐飘落的叶子恋恋不
舍地在空中挣扎几下,然后轻轻舔上湿润的泥地,漆黑的院子里又重归寂静。

  火苗渐弱,血色的木炭在盆子里“毕剥、毕剥”的响,火星一蓬蓬的乱窜,
屋子里越来越暗。

  方学渐左手握一块椅子面,右手提一根椅子脚,倒也攻守兼备。他缩头缩脑
地躲在木板后面,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一边贼溜溜的东张西望,一边竖起耳朵
注意屋顶上的风吹草动。

  他缓缓转动身子,突然感觉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注视自己,低下头来,却
见大小姐从桌沿上探出半个脑袋,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暖,对她露齿
一笑,轻声道:“我没事,没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我说什么都会活下来的。”

  龙红灵的小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回身吹灭祭台上的蜡烛,屋中登时大
黯。

  方学渐心中一动,如果屋中没有亮光的话,屋顶上就无法进行有效的瞄准,
也就不会轻易放箭。他健步上前,端起火盆扔了出去。

  烟灰轻扬,暗红色的火炭在院子的上空描出一道醒目的弧线,咚的一声,远
远地落在地上,然后是一连串“嗤嗤”的轻响。

  弓弦再次震动,方学渐急忙趴到地上,用木板盖住了脑袋。朗月一样的刀光
再度亮起,衣袂轻快地掠过长空,飞舞的枝叶被瞬间涌起的劲风吞没、撕碎。

  绝望的惨叫混合着刀锋切割骨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院子里好像又下起
了雨,那是粘稠的血液从切开的伤口喷溅而出,从半空、从枝头、从刀尖滴落下
来,不停敲打地面的声音。

  方学渐忍不住抬起头来,耳中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依稀便是那高瘦汉
子的声音,心脏一抖,暗叫糟糕,这位刀法高手不会中箭了吧?

  左边的树梢上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一柄长刀“呼”的飞出,乌沉沉的,犹如
横空掠过一道灰色的闪电。右边的一丛树冠猛地一抖,一声凄厉无比的悲嚎遽然
响起,枝叶分开,一条黑衣汉子一头栽了下来。

  偷袭的黑衣人已死了六个,方学渐依旧趴在地上不敢乱动,一双眼睛骨碌碌
乱转,他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的敌人在暗中潜伏。

  那个姓高的汉子终于跳了下来,才一落地,左腿突然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鼻中哼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伸出颤抖的右臂,指着方学渐,道:“这……位兄
弟……”

  方学渐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头顶木板,一边转动脑袋观察周围的动静,一
边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好半晌才走到那人跟前,轻声问道:“高大侠,你叫我
有什么事?”

  高瘦汉子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书册样的东西,颤抖着递到他面前,
口中呼呼喘气,嗓子沙哑得几乎不成人语,道:“这…是雪山派的…镇山之宝,
替…我交……”

  方学渐提心吊胆地不住东张西望,他等了一会,不见“交”字后面有什么动
静,弯下腰仔细一望,这位老兄手臂不再颤了,嘴巴也不再喘了,睁着眼睛一动
不动,自然是呜呼哀哉,和他的两个兄弟做伴去了。

  “雪山派的镇山之宝,不会是《断风碎雪刀法》吧?嘿嘿,拿过来瞧瞧。高
老兄,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没说清楚要交给谁,小弟我就勉为其难,暂时借来
看一看了,阿弥陀佛,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方学渐笑眯眯地把书册塞入自己的衣袋,右掌一竖,飞快的念了几句《往生
咒》,便火急火燎地逃回祠堂,抛去手中的木棍,从地上捡起那个钉着一根箭矢
的刀鞘,低声唤道:“大小姐,敌人好像死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龙红灵“嗯”了一声,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道:“真的死光了?”

  方学渐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块木板你拿着,用它
盖住脑袋,我现在来喊一二三,等我喊到三的时候,你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跑
到街上就安全了。”

  龙红灵点了点头,把木板顶到头上。还没有等他数数,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
道:“你…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到哪里去关你屁事?”方学渐没好气地道。他对这头喜欢吃嫩草的老
牛没有好感,尽管他是一头很有名的老牛。

  “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这里…这里死了好多人。”谢榛的声音明显地发着
颤。

  “带你们一起走?我有什么好处?”

  “我…我给你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以买了。”

  方学渐愣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转头对龙红
灵道:“大小姐,这位大诗人说要给我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买…”

  谢榛听出他笑声中的嘲弄之意,道:“你如果嫌少,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
我…我……”

  “谢老哥,你知道我平时打赏下人,一般给多少银子?”

  “多少?”

  “一般给十两,最少的也给三两。”

  谢榛不说话了。朝廷一个从七品的官员,月俸也才十两银子。

  “怎么样?如果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一步,嘻嘻,反正时间还
早,两位关起门来,还可以亲热亲热……”

  “等……等一下,这位小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谢榛看他要走,心中一
急,慌忙出声拦住。

  “借一步说话?”方学渐再次转过头,心中估量了一下,这个老头活了大半
辈子,说不定有什么传家之宝藏在身上,先看一看再说。何况自己明天就要改道
西行,把他们丢在客栈里,也不算违背约定。

  他几步跨到桌子前面,扶住谢榛摇摇欲坠的身子,笑嘻嘻地道:“老爷子一
定有什么传家宝贝想让我开开眼界?在下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不是的,”谢榛把声音压得极低,附在他的耳边,道,“我有一本研究男
女性事的《天魔御女神功》,我想小哥一定会感……”

  “《天魔御女神功》?你也有一本?”方学渐惊呼出声。他的那本《天魔御
女神功》在神女峰下的黑龙潭被水泡了一夜,墨迹损毁,没有用了。

  “哦,小哥也看过在下编撰的《天魔御女神功》?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一部游
戏之作,其中有不少东西异想天开,那是当不得真的。我手头的这本是《天魔御
女神功》新编,里面的东西可大不一样哦。”

  “游戏之作?可是我已经……”方学渐忍不住呻吟一声。

  谢榛脸上的皱纹波浪一般轻轻舒展,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头逮到了小鸡的老狐
狸。他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青皮书册,塞到方学渐的衣袖中,低声道:“亡羊
补牢,为时未晚。”

  屋中太暗,方学渐的左手轻轻抚摩光滑的书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怦然
心动。他把书册塞入衣袋,沉吟了片刻,道:“好吧,赶快收拾一下,外面说不
定还有敌人,你们走不快,我们背着你们跑。”

  方学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走过去与龙红灵商量背人的事情。

  才一开口,大小姐就直夸他聪明,背一个活人在后头,就好像背上扛了一个
挡箭牌,安全系数大了许多。

  计议一定,等两人收拾好包袱,方学渐背谢榛,龙红灵背贾妃,喊一声一二
三,缩着脑袋狂奔出去。两人冲出院门,奔上长街,一口气又跑了五十多丈,这
才减缓速度,放两人下地。

  时近三更,一行四人慢慢走回“快活林”客栈,院落四周暗沉沉的,既没有
灯光也没有人声,为生计奔波的客人们早已安寝。方、龙二人背着一对老少冤家
翻过围墙,跳进了方学渐的客房,今晚只有腾一间屋子给他们住了。

  方学渐点上蜡烛,看见两人的神色有些尴尬,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时候
很晚了,两位早点休息,我和拙荆也要去睡了。”伸手去拉龙红灵的小手,却被
她灵巧地躲开了。

  龙红灵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纤足一点,燕子般从窗口飞了出去。

  方学渐攀上窗台,回头望了望屋中的两人,轻轻一笑道:“夜深霜重,我就
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只是这家客栈的床铺做得不是很结实,两位等会使力的时候
可千万要把握分寸啊,哈哈,告辞!”

  大小姐客房的窗子敞开着,只是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方学渐轻手轻
脚地爬进去,口中“喵喵”的学猫叫,轻声叫道:“大小姐,你不要怕,我来帮
你捉老鼠……”

  两只脚尖才一落地,猛地一股细细的芳香袭人而来,一团滑腻的软玉飞鸟投
林般扑入自己的怀中,两条修长的手臂攀住脖子,唇上一热,自己的嘴巴已被两
片柔软的红唇完全封锁。

  少女香喷喷的胴体柔若无骨,方学渐一下子飞到了云端,迷迷糊糊的只觉得
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快得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猛地抱紧怀中的娇娃,开
始用滚烫的嘴唇来回应她的热情。

  大小姐娇艳的脸蛋羞红如火,男人热辣辣的舌头灵巧地探入她的口腔,在两
排光洁细密的牙齿间缓缓游走,然后一个狡猾的前俯冲,很快找到了她敏感的舌
头和颤栗的源头。

  方学渐的嘴唇含住了一只柔软的耳垂,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傲然挺立的两座
山峰,大小姐的整个身躯就无力地瘫软下来。要不是两条胳膊还有气无力地吊在
他的脖子上,她非软倒在地不可。

  男子火热的嘴唇逐渐下移,从秀美的下巴,莹润的脖颈,一直到丰盈高耸的
胸脯,跋涉的过程缓慢而执著,像一个虔诚的求知者。峰峦叠嶂,两排坚硬的牙
齿轻轻咬住了玉女峰上的鲜美樱桃,大小姐啊的一声,芳心一阵猛烈跳动,抱着
他的脑袋娇喘连连。

  大小姐的身材玲珑凹凸,肌肤柔软丰盈,摸上去的手感十分良好。方学渐一
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在她的肩胛到腰际不断抚摸,然后爬上丰满的圆臀轻轻揉
搓。

  龙红灵俏脸飞红,秀气的鼻子不住地发出娇媚的呢喃,身上被男人抚摸过的
地方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久久不去,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酸软滋味,让人浑身发
软,心醉神驰。

  方学渐的手掌很快溜进了大小姐的裙子,隔着两层布料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大
腿,然后一点点往上爬,手掌贴上光洁细嫩的小腹,伸出灵巧的食指,穿越隐秘
的草地。轻轻地挑逗她的大腿根部。

  两只柔嫩的樱桃在他的逗弄下膨大变硬,大小姐羞得抬不起头来,娇弱的身
子轻轻颤抖,好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男性抚摩的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微微分开
大腿,狡猾的食指长驱直入,最后的阵地便失守了。

  下体随着手指的活动越来越热,浓稠的汁液涂满了两片娇艳的花瓣。方学渐
抽出手指,上面又湿又滑,好像抹了一层油。花蜜的芬芳阵阵飘荡开来,他伸出
舌头舔了一下,道:“真香。”

  龙红灵只觉全身乏力,软软地靠着他的胸口,腻声道:“你坏死了。”

  方学渐把手指上的花蜜舔舐干净,拦腰抱起她的身子,道:“不管你有没有
准备那个该死的‘七日断肠散’,今天晚上我都要做一回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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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有一人名唤谢榛,瞎了一只眼,但他善作歌词,所作的歌词在民间流唱
甚广。

  万历元年冬,谢榛到彰德,孙穆王亲自接待他,饮酒畅谈之余,孙穆王便让
自已的宠姬贾氏在帘后弹唱,贾氏唱的是谢榛所作的一首竹枝词,孙穆王见谢榛
听得十分出神,干脆叫贾氏出来拜见,贾氏长得非常漂亮,她接着又把谢榛所作
的歌词都唱了一遍。

  谢榛十分高兴,起来说:“夫人所唱的,不过是在下粗浅之作。我当重作几
首好词,以备府上之需。”次日,谢榛即奉上新词十四首,贾氏把它们一一谱曲
弹唱,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孙穆王见两人如此投机,便在次年元旦将贾氏及一些丰厚的礼品送给谢榛。

  世称孙穆王成人之美,有君子风度。

  上面是《音乐史话》里一段关于“成人之美”的故事,可信度还是比较高。

  万历元年,谢榛已经七十六岁,居然还有那么大的魅力,希奇。

0768 2010-8-29 13:29

第五十五章情毒

  或许是下了半夜雨的缘故,偏僻的后院子里蕴了一片朦胧的水雾,棉絮一般
缓缓游动。云雀清亮的啼声不时划过辽阔的天空,东方的天幕好像垂暮老人的一
头鬓发,开始整片整片的发白。

  丝丝凉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让躺在地上的方学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毕
竟过了霜降,又是北方,天气真冷了。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龙红灵的一头乌黑长发蓬松如云,懒洋洋地在他
的怀里转了半个身,把一条圆润修长的大腿搭上他的腰,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问道:“什么时候了?”

  孟州毕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尽管“快活林”是城中最好的客栈,可一
张银杏木的平板床做得实在不够水准。

  饮食男女同居一室,免不了要干那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的快活事儿,可是床
架子总是不争气地“咯吱、咯吱”响,扰人兴致。

  方、龙二人打熬不过,就把床上的被褥、垫子搬到了地下,海阔天空任我遨
游,地板当床翻江倒海。

  方学渐的手掌爬上光润白腻的大腿,轻柔地上下抚摩,伸嘴在她红艳艳的樱
唇上亲了一下,道:“小宝贝,天亮了。”

  龙红灵抱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呢喃道:“我好困,再睡一会
儿。”

  两人胸脯贴在一起,方学渐清楚地感受到两座山峰的娇嫩和挺拔,像两只温
柔的小兔子。他抱紧怀中的白玉丽人,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说道:“亲亲宝
贝,我爱死你了。”

  龙红灵睁开眼睛,调皮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指头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
戳,轻笑道:“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五次,又想要了?”

  方学渐见她羞得低下头去,脖颈上的肌肤光洁柔滑,简直比景德镇最好的薄
胎白玉瓷还要细腻三分,一颗心怦怦乱跳,胸腔中注满了柔情蜜意,柔声说道:
“宝贝儿,谁叫你长得这么可人,和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会心头火热,情难自
禁,但是……你又不肯真的给我。”

  龙红灵咯的一笑,伸出舌尖在他黄豆般大的右乳头上舔了一下,低声道: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怎能那样随便。”

  “宝贝灵儿,我已经连皮带肉都交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天地良心作证,
回去以后,我马上娶你为妻。”

  “你老婆怎么办,她没有意见吗?”龙红灵眯着双眼,幽幽地道。一根细白
如玉的手指绕着他的乳房慢慢打转。

  这个问题最令他头痛,让龙大小姐做妾,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他伸臂抱紧
怀中的温香软玉,沉吟片刻,道:“她是老婆,你也是老婆,你们是同父异母的
姐妹,何分彼此?”

  龙红灵碎玉般的牙齿在他的乳头上用力地咬了一下,说道:“她是她,我是
我,我就是要分出个彼此。”

  方学渐哎哟一声,右手从她两片浑圆的臀瓣中间伸下去,摸到了娇嫩饱满的
处子花房,轻轻揉捏摩挲,嘴里恶狠狠地道:“宝贝灵儿,你这么不听话,我可
要使出《天魔御女神功》里威力最大的一招,‘霸王硬上弓’了……”

  “你敢,你……你如果硬来,我以后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你……”龙红灵屈起
大腿,把膝盖顶在他的要害处,那里有一根粗大滚烫的棍棒在不安分、在强烈地
跳动,让她禁不住一阵面红心跳。

  方学渐的手指灵巧地分开两片稚嫩的花瓣,畅通无阻地穿行其间,在花瓣的
顶端,敏感的指尖找到了一粒细小的花蕊,一经抚弄,便轻轻颤栗。肥美的花房
好像破了一条口子的水蜜桃,透明香甜的蜜汁一丝丝渗出来,很快泛滥成灾,水
淹金山寺了。

  “哦……”龙红灵长吟一声,晕红的俏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香汗,半开半闭
的眸子里神彩迷乱,滚烫的身子仿佛已化成一滩雪水汩汩流去,突然一声高昂的
娇啼,却是玉女峰上的一只蓓蕾被他的手指弹了一下,呜咽道:“不要……”

  如果一个美女对你说你真是太可爱了,你千万不要暗自得意,因为她的真实
意思,很可能就是你这个人烦透了,赶快从她眼前消失。

  当一个美女欲火焚身,下身水灾泛滥,脑子里空白一片,连自己姓什么都忘
了的时候,她对你说不要,你千万不要打退堂鼓,因为她的真实意思,就是让你
更主动一点,动作更粗野些,就是想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一些。

  方学渐翻身压上她的身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入深邃的峡谷,深深
地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湿热的舌头,一点点地舔弄着她不停抖动的雪峰,直到张
大嘴巴,吞下大半座饱满的山峰。

  大小姐张开两片艳丽的嘴唇,像一条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喘着大气,柔软的
身子像蛇一样在他的怀里扭动,鼻子呜呜连声,突然用力挺起胸脯,圆润的细腰
不及一握,两座高耸并列的雪峰夸张地横空而出,显得更加险峻巍峨,让人禁不
住生出高山仰止般的崇敬。

  方学渐抬起头来,“噗”地吐出口中湿淋淋的葡萄,灵活的舌尖飞快地滑下
陡峭的雪峰,轻轻舔上她尖细的下颌,道:“好灵儿,我答应在你过门之前,不
会要了你的身子。”

  龙红灵像一个溺水之人,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噘起红艳艳的小嘴与他接吻,
并主动把丁香小舌送进方学渐的嘴里,让他肆意品尝、咂吮,好半晌才呼呼喘气
地分开来,咬住他的耳垂,娇弱无力地道:“好人,你…你要,尽管拿去。”

  方学渐大喜过望,伸手轻轻抚摩她的面颊,笑道:“宝贝灵儿,我知道你迟
早会答应的,听了你这句话,我真是快乐死了。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三次,今天使
出浑身解数,再帮你弄一次,肯定让你欲仙欲死,快活得骨头都酥软半天。”

  回身钻进被窝,抬起两条曲线优美的大腿扛到自己肩上,伸出舌头,正要沿
着大腿内侧一点点舔舐过去,下一番细致功夫,猛地听见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心
知不妙,身上的被子已被大小姐一把掀开,轻声道:“快躲起来,是闵姑姑。”

  方学渐急忙放下大腿,赤条条跳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飞快地穿戴起来,
只听身后的大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呜的一声,迷迷糊糊地道:“闵姑姑,
这么早啊,你等一下,我马上起来。”

  方学渐火急火燎地穿上衣裤,也顾不得穿袜子,直接套上一双小羊皮暖靴,
回头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赞她演戏逼真,又胡乱拢了拢头发,扎上一条天蓝色的
学士巾,从窗口爬了出去。

  跳起来攀住自己客房的窗子,方学渐伸手在窗格子上敲了敲,里面传出谢榛
的声音,道:“是谁?”

  “是我,快开窗,公差来查房了。”

  窗子开了,谢榛清癯的面孔探出来,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微微发白的双
鬓昭示着他是一个老年人。

  “小哥,公差真的来查房?”

  “没有的事,开个玩笑而已,”方学渐手脚并用地爬进房去,一股女子的芬
芳扑面而来,眼睛一斜,只见蚊帐低垂,床下一对四寸长的绣花小鞋,鞋尖上绣
着一幅鸳鸯戏水,做工十分精致。

  他笑嘻嘻地看了谢榛一眼,却发觉他衣衫整齐,不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
子,奇道,“谢老哥,看你这个样子,难道整晚都没有休息?”

  谢榛揉了揉额头,道:“只是起得早而已,毕竟年纪大了,睡不踏实。”

  “说得也是,”方学渐转头四顾,犀利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几本青皮书册
上,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道:“谢先生如此废寝忘食,不知又在写什么绝世奇
作?”

  谢榛呵呵一笑,道:“说什么绝世奇作?一个穷酸丁发发牢骚而已。”

  “谢先生乃当代大儒,写出的文章哪有差的?”方学渐几步跨到桌前,拿起
一本细看,却见书页上写着五个行书大字:金瓶梅词话。字形峻奇,风骨清癯,
笔势若断若连,颇有几分宋徽宗瘦金体的韵味。

  “不知道这本《金瓶梅词话》写了怎样的风流韵事,比起《天魔御女神功》
来却又如何?谢先生的大作,那是一定要认真拜读的。”方学渐随手翻到一处,
入目一首小诗:

  寂静闺房单枕凉,才子佳人至妙顽;才去倒浇红蜡烛,忽然又掉夜行船。

  偷香粉蝶飧花蕊,戏水蜻蜓上下旋;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

  方学渐虽然诗才有限,但“倒浇蜡烛”、“掉夜行船”两句还是懂的,自己
大腿受伤的时候,小昭和自己玩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招式。至于“粉蝶飧花蕊”

  和“蜻蜓上下旋”,那是男人在行房时取悦女子的诀窍,他更是深有心得。

  翻了几页,只见书中这样写道:西门庆且不与她云雨,又明知妇人第一好品
箫,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钗,捧定那话,往口里
吞放。西门庆垂首观其出入之妙,呜咂良久,淫兴倍增。

  这段文字活脱脱就是在描写昨天晚上,大小姐趴在自己的大腿中间,口舌连
动,品尝粗大玉箫的火辣情境。方学渐回想起龙红灵勾魂夺魄的眼神和娇艳欲滴
的红唇,心头猛地一热,脱口说道:“生动,传神,好一篇妙文!”

  “如果《天魔御女神功》是‘男御女’,那么这本《金瓶梅词话》就是‘女
御男’,只是文章里搀杂了不少老朽的牢骚之言,倒有些落于下乘了。”

  谢榛正色道:“告子曰:”食、色,性也‘,男欢女爱和吃饭、睡觉一样,
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强制禁欲和强迫绝食,又有何分别?世人虚伪,明明
心中喜欢,却非要百般掩饰,儒学流毒,害人不浅啊。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
不肯为,我则为之,这就是老朽写这两本书的目的。“

  “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方学渐一个劲地点头,低声问道:“谢先生,自
从看了您的《天魔御女神功》,我就对您崇拜得不得了,这本《金瓶梅词话》能
不能借给在下好好地拜读一番?”

  “这本《金瓶梅词话》上个月才写完,全书四十六万字,我还没有进行认真
的修改校正,恐怕错漏之处极多,方兄弟,是不是等我……”

  方学渐心想等你修改完,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何况方大爷今天就要和你分道
扬镳,等自己从天山回来,中原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可
要与这本《金瓶梅词话》失之交臂了。

  他想到书中描写“女御男”的一样样妙法,不由心痒难搔,突然灵机一动,
道:“谢先生,你写这本《金瓶梅词话》出来,无非是想出版换钱和流传于世两
个目的,只要你现在把这部作品交给我,我保证你如愿以偿,名利双收。”

  “这个……我谢榛虽然一介布衣,在士林间也算微有薄名,至于利……”

  方学渐从衣袋里掏出一千两银子,笑眯眯地塞到他手里,朝蚊帐那边呶了呶
嘴,道:“不要再犹豫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她考虑一下,这样一个
如花似玉的美人,如果换成我,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哪肯让
她真的吃苦,谢先生,你说是不是?”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谢榛回头望了一眼浅蓝色的幔帐,轻轻叹了口气,
深邃的眸子里流出一抹难得的温柔,皱眉道:“方兄弟,只是这本书的署名…”

  “你放心,签上你谢先生的大名,我还可以多卖几千本,不会负了你的。”

  谢榛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这本书上最好不要出现我的名字。”

  “不写你的名字,”方学渐奇道,“难道写我的名字?”

  谢榛呵呵一笑,道:“方兄弟,你我一见投缘,自负都是天地间至情至性、
敢爱敢恨的人物,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要不是我年纪大你很多,我一定和你
结拜为兄弟。”

  方学渐心想:“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签上,还说什么敢爱敢恨,从不计较
世俗人眼光,分明是只狡猾大大的老狐狸,这点倒与我十分相像,比较投缘。”

  哈哈一笑,道:“谢大哥,既然我们至情至性,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那
还计较什么年纪大小,我这就去叫人准备牲畜祭品,今天咱们就正式结拜为异姓
兄弟。”心中盘算,看你的样子,少说五十好几了,如果十八岁成亲,你最大的
儿子应该有三十好几了,你最大的孙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哈哈,想不到我方学
渐年纪轻轻,就有人要叫我爷爷。

  他不知道谢榛虽然颇受青楼女子、深闺少妇的青睐,但是一生潦倒,终年奔
波坎坷,自从和昔日好友李攀龙、王世贞绝交后,十几年来一直客游于黄河两岸
的诸藩王间,靠贩卖自己的诗词和《天魔御女神功》混饭吃,至今还没有娶妻。

  谢榛的笑容异常温和,缓缓说道:“方兄弟,既然我们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
光,那还计较什么牲畜祭品、结拜的仪式?至于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
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也只要记在心上就可以了,我痴长几岁,以后就叫你方兄
弟了。”

  方学渐肚子里“哎哟”一声,心想你都大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方大爷年
少有为,潇洒多金,正是春花烂漫的黄金季节,怎么能和你这糟老头子“同年同
月同日死”,这个誓言不要说记在心上,就是嘴唇皮儿提也别提,脑瓜子儿想也
别想。

  他嘴上一叠声的称好道:“大哥果然有个性,不愧是天地间少有的伟丈夫,
你我义结金兰,何须做给那些虚伪好笑的凡夫俗子看,这仪式不做最好,只要你
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就行了。”

  “对、对,来,”谢榛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到他手里,“做大哥的以茶代
酒,敬兄弟一杯。”

  方学渐双手捧杯一饮而尽,笑道:“大哥,我们说得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
了,这本《金瓶梅词话》出版的时候,到底是签你的名字,还是我的?”

  “就署名兰陵笑笑生,”谢榛端着茶杯沉吟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
睛灼灼发亮,“一来纪念我俩今日义结金兰,二来宣扬我们特立独行的个性,就
算死后睡在陵寝里,也要笑尽天底下那些带着假道学面具的虚伪可笑之人,爱了
不敢爱,恨了不敢恨,简直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方学渐连连点头,把两只空茶杯倒满,捧了一只给他,道:“大哥果然博学
多才,这个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小弟佩服至极,先敬大哥一杯茶,中午到城
里的‘十字坡’酒楼再行补过,来,干!”

  谢榛喝干杯中茶水,提起一管细毫笔,蘸了蘸墨,在封皮上提下“兰陵笑笑
生”五字。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忽听房门“咚咚”敲响,大小姐的声音从外面传
来,道:“方学渐,你在笑什么?”

  房门打开,外面站着龙红灵和闵总管。

  “两个男人碰在一起还能笑什么?”方学渐嘻嘻一笑,“我和谢大哥争了半
天,最后论证出了一个真理,女人的心思就好比天气,昨夜还下着雨,今天却出
了太阳,都是让人难以琢磨。”

  “你肯定今天会有太阳?说不定又要下雨呢?”大小姐头戴一只式样别致的
银丝云髻儿,上穿一件鹅黄色的丝棉直裰,下着墨绿色的紧身长裤,一对尖尖的
大红鸳鸯鞋,一身江南小家碧玉式的打扮简洁而明快,衬得她娇靥如玉,美艳中
带了几分勃勃英气。

  “如果今天还下雨的话,更加可以证明天气的反复无常一如女人的心思,”

  方学渐用十分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你今天这身打扮很特别,特别地漂亮。”

  大小姐的脸马上红了。女为悦己者容,女子身上每一个细节的微小变化,聪
明的男人一定会懂得欣赏,而且舍得赞美,尽管很多赞美之词对你来说都是无聊
的、肉麻的和毫无意义的,但是这些肉麻的废话对女孩子们很重要,这是她们的
精神食粮,甚至是精神支柱。

  替闵总管和谢榛做了介绍,两人免不了要说几句客套话。方学渐拿起桌上的
那个刀鞘递给她,道:“闵总管,你来看看这根箭,箭头上的毒好像很厉害,被
射中的人眼睛会变成紫红色,只一小会工夫就没命了。”

  “眼睛会变成紫红色?”闵总管微微变色,把箭头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抬
头问道,“这根箭是在哪里捡到的?”

  方学渐便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和她说了,自己和大小姐的私事自然要隐瞒的。

  闵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高声喊道:“老麻、老麻,快上来!”

  楼下应了一声,老麻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浆碗,咚咚地跑了上来。方学渐只得
把昨夜在韩氏祠堂遇到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老麻嚼着嘴里的一段油条,神情也是异常沉重,拿起长箭闻了闻,原本紫红
色的脸膛突然有些发白,看了闵总管一眼,道:“那个高个子想来就是‘孤云野
鹤’高云龙,刀法出神入化,雪山派第一高手。”

  “闵姑姑,这箭上的毒会不会是唐门的‘断肠紫云罗’?”

  闵总管和老麻对视一眼,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中了‘断
肠紫云罗’的人一定要痛足三天三夜,才会肠胃寸寸断裂,七窍流血而死,而这
种毒药见血封喉,药性虽然不猛,但是流传速度极快,须臾间上眼入脑,环顾宇
内用毒高手,大概只有山庄的‘姹紫嫣红’是这个特性。”

  “‘姹紫嫣红’?!”龙红灵惊叫起来,“‘姹紫嫣红’不是不准提取毒液
么?”

  “是‘姹紫嫣红’,”老麻满脸严肃,“这根箭头上有一股隐隐的腥臭味,
中毒之后人的眼珠子整个变成紫红色,除了神龙山庄的‘姹紫嫣红’,不会再有
第二种毒药?”

  “难道有人偷了毒蛇出来?可是这种蛇是不能生育繁衍的。”

  方学渐听到“姹紫嫣红”四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见大小姐脸上洋溢起的焦
虑和惊恐,猛地想起在“万蛇窟”下,自己好心背着龙啸天逃命,却被他用一条
毒蛇逼住自己的脖子,那条毒蛇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姹紫嫣红”。

  老麻沉着脸,道:“因为‘姹紫嫣红’的毒药发作得实在太快,几乎无药可
救,所以龙庄主规定不能提取这种蛇的毒液,可是夫人……”

  “娘亲她怎么样?”

  “庄主失踪后的第二年,夫人交代我和闵总管提取‘姹紫嫣红’的毒液,说
要研究毒性之用,我们只好照办,因为这种蛇繁育困难,五年来提取的毒液也不
过五两,如果夫人真是用来搞药性研究,倒也不用太担心。”

  “五两毒液?这样的箭头能淬几支?”方学渐指着刀鞘上的长箭。

  “如果用桐油稀释十倍的话,大约能淬一万支左右。”

  “一万支?神龙山庄上上下下也就一百三十六口,这一万支箭射过来,我们
都成刺猬了,而且还是紫眼睛的刺猬。”方学渐昨天差点被一箭贯脑而过,现在
想来犹自不寒而栗。

  众人听了他的话,一时沉默无语。龙红灵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不如
我们再到祠堂里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呢?”

  方学渐瞟了她一眼,道:“不行,你不能去,要去,麻叔陪着我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龙红灵噘起了小嘴,“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要
去。”

  “乖,我们很快就回来了,”方学渐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买一样好
东西送给你。”

  “什么好东西?”龙红灵眨巴着大眼睛。

  “暂时保密。”方学渐神秘一笑,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带着老麻下楼而去。

  晨风扑面,昨夜的雨水把石板润得湿漉漉的,青得发亮。路上行人不多,两
人快步而行,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韩氏祠堂,院门紧闭。

  方学渐缩回推门的手,道:“我记得昨天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关门,现在却从
里面锁了,看来这韩氏祠堂果然有问题。”

  两人对视了一眼,敏捷地翻墙进去。天井的地上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枯黄的树
叶,却已不见了九具尸体的踪迹。

  祠堂内空无一人,桌椅整整齐齐地摆着,屋顶散乱的瓦片已被重新排列,就
连那只烧纸钱的火盆都放回了原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烬。

  如果不是保存了那个插着一支毒箭的刀鞘,方学渐都要怀疑昨天晚上自己是
不是看花了眼睛,或者只是做梦。他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这帮龟孙子这般机
灵。”

  老麻扫视了一圈,说道:“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就是看不出来,庄
主,我们还是赶快回去,万一这帮龟孙子要对小姐不利……”

  “对,对,还是赶快回去,我也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奶奶的好邪门啊,
走,赶快回去……”

  两人原路返回,一路上觉察到好几个举止可疑的汉子在盯着他们,两人不敢
稍停,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客栈。

  幸好客栈里没有什么动静,三个马夫正在套车子,龙红灵和闵总管坐在房里
等他们回来。方学渐顾不得喘口气,一头冲进房门,喜滋滋地道:“你们都在,
真是太好了,我们赶快走吧,一切事情离开这里再说。”

  龙、闵二人见他神色慌张,知道事情有变,急忙背起包袱下楼。

  方学渐推开自己的房门,贾妃已经起床,正在对镜梳妆。谢榛手执一把柳木
梳子,正在帮她梳头,回头见他进来,笑道:“兄弟,你的包袱和那套书我都给
你放在桌上了。”

  方学渐笑了笑,道:“真是费心了,嗯,谢大哥,小弟因为身为急事,必须
马上离开这里,不能再陪你了,希望你能原谅。”

  “你现在就要走?”谢榛停下动作,一脸的讶然。

  “是的,小弟现在就是来向你道别的,”方学渐从怀里摸出颗夜明珠,走上
去放在桌上,又退后两步,这才笑道,“听说杨贵妃拥有一身娇嫩如水的肌肤,
全靠几颗夜明珠的功劳,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大嫂的姿容足以和
杨贵妃一较高下,这颗夜明珠跟随小弟多年,今天也算找到主人了。”

  贾妃眼睛一亮,伸手握在掌中,笑道:“兄弟太客气了,送这么厚的礼。杨
贵妃的好肌肤是天生的,因为害怕烟火熏黑了自己的皮肤才用夜明珠来照明。”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这也算是送给大哥大嫂的一点喜礼,只是两位的喜
酒怕是没机会喝了,小弟这就告辞!”

  他提起桌上的包袱和书包,快步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大哥,
小弟还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

  “那个韩智奇韩庄主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

  “他在城里有个小院落,在城南‘五里香’酒楼的隔壁,平时一般住在城西
十里处的文武山庄,就在紫金山的山脚下,很容易找的。”

  “谢谢大哥,多多保重,小弟去了。”方学渐抱了抱拳,出门而去。

  才走下楼梯,只见店小二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从门外进来,身穿
青布衣衫,一副羞答答的拘谨模样,一张小脸上虽然长了十几粒麻点,但皮肤白
皙,一双桃花眼微微翘起,小鼻子小嘴巴的,也有五、六分姿色。

  方学渐仔细看罢,心想冯保老兄这下可有苦头吃了,这样一只风骚的小狐狸
伴在身边,能看不能吃,可不是要欲火焚身,着急死了?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几步跨出客栈大门,三辆马车已在外面等着,方学渐见车夫马贵嬉皮笑脸地
望着自己,急忙收住笑容,正色道:“大惊小怪,有什么好笑的?”掀起车帘,
一头钻了进去,却见红影一闪,两只玲珑秀巧的绣花小鞋已夹住了自己的脖子。

  大小姐得意洋洋地躺在逍遥椅上,向他摊开一只白嫩如玉的小手,道:“买
给我的礼物呢?”

  方学渐急忙把装了四册《金瓶梅词话》的书包递了过去,讨好地道:“无价
之宝,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

  龙红灵接过书包,从旁边拿过一个包装考究的盒子,媚笑道:“渐哥哥,我
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0768 2010-8-29 13:29

第五十六章杀夫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方学渐躺
在逍遥椅上,手捧一本精装版的《四书集注》,高声朗诵。

  “能不能小点声?”大小姐坐在他的腿上,转头问道。

  方学渐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苦着脸道:“大小姐,一天一篇,很难的。”

  “那好,一天两篇,背不出不准吃饭。”

  方学渐张口结舌,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大小姐,如果你嫁给我做
老婆,我一定……开心死了。”

  “真的?”

  “我敢对天发誓,我方学渐从来不对大小姐说半句假话。”

  “只怕言不由衷,”龙红灵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嬉笑地望着他道:
“你就不怕我对你很凶?”

  “我怕,”方学渐把《四书集注》放到一边,坐起来抱住她的身子,双掌轻
轻抚摩光滑的小腹,高挺的鼻子在她的后脖颈上不住摩挲,柔声道,“打是亲,
骂是爱,宝贝灵儿,我怕的是你对我不够凶。”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方学渐出生以来,把他当一回事的,数来数去,不过
四人。晦觉禅师毕竟是把世情看得很淡的出家人,虽然把他当成孙儿一样爱护,
举止间比较含蓄,不露任何形迹。

  初荷纯洁善良,把他当成世上最好的玩伴、值得信赖的朋友和亲密无间的恋
人,她的心里除了母亲,恐戮椭挥蟹窖Ыチ恕?

  在龙红灵的巧妙安排下,小昭迷迷糊糊地失身于他,尽管心中委屈,也只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方学渐。方学渐发达后,嫁给他做一个手握山庄
实权的姨太太,也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龙红灵一开始只把他当玩物耍,但是玩火自焚,等她意识到危险时,早已情
根深种,陷入爱的泥潭,难以自拔了。连两块硬邦邦的石头都能磨出火花,何况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女?

  大小姐“咯咯”地笑,捉住他慢慢下滑的一双手掌,回头瞟了他一眼,道:
“怕就好,赶快老老实实地给我背书。”脸上微微一红,“如果背得好,晚上给
你奖励。”

  方学渐大喜过望,“啧”地在她右边的嫩脸上亲了一口,道:“有这样的好
事,为什么不早说?”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又嘻嘻一笑,道,“什么奖励?”

  “暂时保密。”大小姐低下头,吐出来的字眼轻得好像蚊子叫,一张小脸已
羞得像映山红了。

  “好,我背!就算不吃饭不睡觉我也要把这两篇该死的《论语》背出来!”

  嫩黄色的晨曦从天边洒落下来,笔直的官道仿佛变成了一柄金色的长剑,把
空旷无垠的田野一剖为二。

  马车出了西城门,一路疾驰,奔出八、九里路,远远就能望见一个小山包,
方学渐记得谢榛的话,猜测那该就是紫金山了。马车跑到近处,山脚下果然有一
座气魄非凡的庄园,屋宇层叠,林木幽森,只怕比自己的“灵昭学苑”小不了多
少。

  “你在看什么?”龙红灵合上《金瓶梅词话》,扭头望了他一眼。

  “喏,那个山脚下的庄园就是韩文公的故居,名叫文武山庄。”方学渐把窗
帘掀到最大。

  “你怎么知道的?”龙红灵来了兴致。

  “山人自有妙计,我能算出我们成亲之后,你会替我生下四个大胖娃子,自
然也能算出那是韩文公的文武山庄。”

  大小姐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吹牛,肯定是那个谢榛告诉你的。”

  方学渐伸长手臂,把她抱回自己怀中,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挺拔的双峰,笑
道:“好聪明的灵儿,韩氏祠堂既然有问题,这座文武山庄自然也有问题,事关
神龙山庄的独门蛇毒外泄的问题,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们要不要现在停下来去看一看?”龙红灵的脸蛋红扑扑的,声音有些发
颤。

  “现在过去容易打草惊蛇,还是晚上来比较妥当。”方学渐慢慢使力,仔细
地揉捏着两团鼓涨滑腻的嫩肉,大小姐的身子在他的怀里轻轻扭动,胸前挺拔的
玉女峰随着她的呼吸在男子张大的十指下急促起伏,他用两片灼热的嘴唇含住大
小姐的耳垂,道:“再往前走七十里就是济源城,我们今天就在那里住下,吃过
晚饭再来不迟。”

  夜风习习,一轮柔和的明月冉冉升起,把一层清澈的寒光泼洒下来,淋了两
人一头一脸。

  方学渐手拉缰绳,胯下一匹英姿非凡的黄骠马,一路上绞尽脑汁,好不容易
把两篇《论语》从肠子深处搜刮了出来,喘了一口大气,道:“大小姐,满意了
吧?”

  龙红灵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背得还不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两人从济源城出来,正在赶往文武山庄的路上。七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
短也不短,一路慢跑过去,也得花上两个时辰。

  方学渐抽出腰刀,把下午研究过的三招《断风碎雪刀法》练习了几遍。这把
腰刀是大小姐让老麻替他买的,花了十两银子,刀口还算锋利。

  龙红灵好像管家婆一样,整天守着方学渐,不是让他读这个,就是让他习那
个,连客栈的大门都不让他出。

  方学渐不是好动的性子,有大美人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闷,一文一武,齐
头并进。

  刀光霍霍,雪亮的锋刃化成月色下的一条银龙,在他的身边盘旋飞舞,煞是
好看。龙红灵等他舞完,开口笑道:“想不到雪山派的刀法竟然绵密至此,也算
一门十分难得的绝学了。”

  “这个自然,要不是昨夜天色太暗,那个高云龙一定能全身而退,可惜暗箭
难防啊,”方学渐抬头望着天际的一轮明月,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尽管如此,
他还是把五个刺客全都杀了,刀法真的很好啊。”

  “所以你打算用心学习这门刀法了?”

  “是啊,我觉得它和我比较有缘,就像你一样,有缘的东西我一定会加倍珍
惜。”

  龙红灵脸蛋一热,转头望着他,道:“你现在是神龙山庄的庄主,不学《灵
蛇剑法》,却去学雪山派的什么断雪刀法,也不怕别人笑话。”

  “《灵蛇剑法》讲究灵动飘逸,适合女孩子练,雪山派的《断风碎雪刀法》
沉稳凝厚,聚而不散,散而不乱,和我的性子比较相投……”

  “沉稳凝厚,聚而不散,散而不乱?嘻嘻,我看你是轻浮薄幸,有口无心,
形散神也散。”

  方学渐轻轻一笑,道:“世上有几人了解自己,又有几人了解别人?人生数
十年,匆匆如白驹过隙,滚滚红尘,有太多的世人总把眼光盯在远处,却不懂得
珍惜眼前,可谓无智。”

  “我知道,方大公子不同流合污,是最有智的。”大小姐挖苦道。

  方学渐脸上的笑意更浓,缓缓说道:“大小姐,你让我背四书五经,我知道
是为了我好,但是十年寒窗,把这些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教条背得滚瓜烂熟,然
后写几篇酸不溜秋的八股文章,即使考中举人、进士又怎么样?不过是每年减了
二石的赋税,能拿十两银子的月俸。”

  大小姐伸腿踢了他一脚,道:“听你这样说,你不打算读书啦?”

  “读,为什么不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就算为了你这个颜
如玉,我也要把四书五经硬啃下去。”

  龙红灵歪着脑袋望了他半晌,突然笑了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不
想听?”

  “想听,什么故事?”

  “是关于韩文公取名字的故事。韩文公父母早亡,从小由哥哥嫂子抚养…”

  “他的身世和我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我没有哥哥、嫂子。”

  “韩文公的大哥叫韩会,二哥叫韩介,会、介都是人字作头,象征他们都要
做人群之首。会乃聚集,介乃耿直,含义都是很不错的。”

  “我叫学渐,就是要一点点的学习积累,直至水到渠成,大器晚成也。”

  “你不要打岔好不好?”见他点头,大小姐继续说道:“转眼到了入学的年
龄,韩文公的大嫂郑氏在字书里挑来拣去,也想给他取个人字头的名字,却一时
找不到称心的。”

  韩愈见嫂嫂为他起名为难,便道:“嫂嫂,你不必再翻字书了,人字作头的
‘愈’字最佳了,我就叫韩愈好了。”

  郑氏一听,问道:“愈字有何佳意?”

  韩愈道:“愈,超越也。我长大以后,一定要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前追
古人,后无来者,决不当一个平庸之辈。”

  龙红灵瞟了他一眼,道:“一个六岁的小孩就有这样的志气和抱负,方大公
子,你今年十六了吧,还整天浑浑噩噩,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敲一
天钟,半点不思进取,你不会想做第二个谢榛吧?”

  方学渐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在大小姐揶揄的目光下几乎抬不起头,低声道:
“我也不是不想进取,只是……”

  “只是什么?”

  “我觉得……有些事情……做起来好难……”

  “难什么?天下无难事,就怕有心人。”

  “好,大小姐,我听你的,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考个举人、进士的
风光一下。”

  “认识你到现在,这句才有点像人话。”

  “不是吧?难道我以前说的都不是人话?”

  大小姐一拉缰绳,胯下的坐骑蹿了出去,回头嘻嘻一笑,道:“是啊,以前
说的全是鬼话,骗人的鬼话。”

  方学渐急忙赶了上去,喊道:“大小姐,我听说,首辅大人严嵩明码标价地
出售官位,柳知同就是花了二万两银子,做了玉山县令的,不如我们也去买一个
吧?”

  “那也得等你考上举人再说,没有功名,他想保举你也难啊。”

  两人一阵疾驰,在山脚的一个林子里拴了马,携手来到文武山庄的偏院,越
墙而进。龙红灵柔声道:“你的轻身功夫好多了。”

  方学渐捏了捏她的掌心,道:“还不是你教的。”龙红灵听他称赞,想起以
前两人交往的种种,心头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甜美。

  穿过一个月季花圃,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个女子转过前院的圆洞门,一路谈
笑而来。走到近前,一个提了一盏风灯,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却是两个青衣丫
鬟。

  只听一人说道:“小菊,你说夫人老是弄些虎鞭、鹿茸、海狗肾的给公子爷
吃,会不会……太那个了?”

  另一人“噗嗤”一笑,道:“那个是指哪一个啊?”

  先一人道:“那个……就是那个啰。”

  另一人笑道:“公子爷身体不好,夫人给他弄些补品吃一吃,这有什么好奇
怪的?”

  “可是这些补品……都是补那个的呀。”

  “秋香姐,你这样关心他们夫妻俩的事,莫不是对公子爷……嘻嘻……”

  先一人嗔怒道:“你这臭小菊,就爱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哼
哼,这话万一被夫人听去,那还得了?”

  另一人又是“嘻嘻”一笑,道:“何必这么紧张,这话保管进不了夫人的耳
朵,我只在私底下说。”

  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龙红灵拉着他的手,道:“我们跟上去瞧瞧。”举步跟上两个丫鬟。

  文武山庄好大的园林,跟着两人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个精致
的阁楼前,纸窗上映出黄灿灿的烛火。那个叫秋香的走上台阶,敲了敲门,道:
“夫人,虎鞭汤已经煮好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内,面目如画,身姿窈窕,高高的
流云髻优雅而飘逸,衬出她极佳的风姿。

  方学渐心中好奇,这个女人长得这般漂亮,为什么在韩氏祠堂的时候,没有
太注意她呢?

  薛蓉儿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吩咐道:“你们铺好被褥,早点去休息吧,我
现在去书斋看看智奇。”

  两个丫鬟躬身应了。薛蓉儿走下台阶,袅袅婷婷地往另一条路去了。

  两人等她们进了阁楼,这才轻手轻脚地跟上去。石板路面扫得很干净,偶尔
飘落的叶子反而增加了院子里的宁静。

  朦胧的月色下,佳人寒夜独行,一身纱衣白如初雪,婉约的身姿好像一个随
风飘舞的精灵。薛蓉儿款款而行,细碎的步子轻盈如飞,纤柔的腰肢仿佛随着某
种神秘的韵律在扭动,远远望去,犹如风摆杨柳,优雅而妖娆,让人禁不住面红
心跳。

  方学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段小蛮腰,呼吸已经有些粗重,全身竟有了燥热之
感。他突然想起洛阳百花节上那个波斯美女跳的肚皮舞,腰肢的轻轻摆动,就足
以点燃男人心底下最汹涌的欲望。

  穿过一座垂花门,十丈外现出一栋灯火通明的二层阁楼。薛蓉儿突然闪身躲
到路旁的一座假山后面,方、龙二人吃了一惊,急忙躲到院门之后,偷眼张望,
只见两扇门板推开,两个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前面一人身披灰色道袍,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是个三十多岁的道人。后面
的男子浓眉挺鼻,面目俊朗,一身丝衣洁白如雪,正是在韩氏祠堂见过一面的那
个韩智奇。

  道士回身抱拳,道:“这便告辞,韩师弟请留步。”

  韩智奇把手中的一盏灯笼递给他,也抱了抱拳,道:“今夜已晚,明晨再请
教《回风落雁剑》最后三式的精妙之处,大师兄走好。”

  那道士应了一声,提着灯笼从另一边走了。韩智奇伸了个懒腰,回身进房。

  薛蓉儿等道人走远,这才从假山后出来,提着食盒走到楼前,推门进去。

  两人轻手轻脚地绕到阁楼后面,纵身跃起,攀住二楼的檐头,从窗缝中向里
观望。

  只见屋中整整齐齐十几排书柜,柜子里层层叠叠的全是书册。方学渐暗暗咂
舌,心想不愧是书香门第,单这十几排书柜,怕不下一万册之多了。

  透过书柜望过去,韩智奇坐在一把镂空雕花的楠木椅上,手捧一本发黄的书
册,正在诵读。

  薛蓉儿走近又宽又长的黄梨木书案,把食盒轻轻放下,笑道:“书呆子,现
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读书?”

  韩智奇咳嗽了一声,伸臂把她揽入怀里,笑道:“明年就要上京会试,自然
要勤奋些,”看了桌上的食盒一眼,“这次是什么好吃的?”

  薛蓉儿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指,道:“考中进士又怎么样,关键是把你的身
体养好,”站起身来,掀开盖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虎鞭汤”递到他的手里,
“喏,乘热吃。”

  韩智奇吃了几口,咂了咂舌头,道:“好吃。”舀了一汤匙递到她的嘴边,
“娘子,你也来一口。”

  薛蓉儿脸上微微变色,道:“这是你们男人吃的东西,我怎生吃得?”

  韩智奇笑道:“壮阳的东西一般也滋阴,你的身子这般瘦弱,正该好好补一
补了。”

  薛蓉儿满面通红,依旧推三阻四的不肯吃。正不可开交之际,只听楼梯口一
个男子粗豪的声音,道:“她不肯吃这碗虎鞭汤,不是因为它能不能滋阴壮阳,
而是因为里面放了‘十香软骨散’。”

  脚步噔噔,走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魁伟大汉,浓眉大眼,神态威猛,一身衣
服漆黑如墨,手中提着一柄青锋长剑,寒意沁人。

  韩智奇脸上变色,汤匙脱手落下,“呛啷”一声,跌了个粉碎。他看着一步
步逼近的黑衣汉子,道:“你是什么人?”双手撑在桌边,用力想站起来,但身
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

  黑衣汉子曲指在长剑上弹了一下,嗡的一声龙吟,甚是悦耳,道:“你可认
得这把剑?”

  “这是大师兄的琼林宝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韩智奇连提三口真气,不
料丹田中空荡荡地,修培了十余年的内力全不知跑去何处,便如一个溺水之人,
双手拼命乱抓,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

  黑衣汉子得意地抖了一个剑花,道:“赵复阳想做阳台宫的掌门,觉得你是
他最大的威胁,便给了我这把剑,让我来杀你。”

  “你撒谎!大师兄敦厚善良,心胸宽广,对师弟们一向极好,并不是利欲熏
心之辈。”

  黑衣汉子笑嘻嘻地望了薛蓉儿一眼,道:“赵复阳表面上道貌傲然,暗地里
垂涎令夫人的美色,早就有了李代桃僵之心,啧啧…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

  韩智奇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早已乱了方寸,目光一点点移到结发三年的妻
子身上,心中更是痛似刀绞,颤声道:“蓉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蓉儿早走到一排书架前,听了他的呼唤,背对他的背脊微微一颤,脖颈一
直,却没有转过身来,等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智奇,你不要怪我,我以前劝
过你多次,让你把阳台宫掌门弟子的位置争下来,可是你不听,一定要去考什么
劳什子的举人、进士?”

  韩智奇太阳穴上的青筋别别乱跳,苦涩地道:“文武山庄,先文后武,这是
韩氏祖先定下的规矩,我因为自小体弱多病,才拜入阳台宫学习武艺,这样做本
末倒置,已有违祖训,你却还要我去争掌门之位,不是要陷我于不孝不义吗?何
况大师兄德才兼备,正是出任掌门的最佳人选……”

  “赵复阳何德何能,论才智、论武功、论文采、论人品,你都比他强上了百
倍,你不做掌门谁做掌门?”

  薛蓉儿的肩头不住颤动,道,“智奇,你死抱着老韩家的酸腐书包不放,一
心就想读书出仕,可是你看看这个世界,严嵩因为做了几首好青词,博得皇帝喜
欢,安安稳稳地高居相位,独揽政权;你的师伯陶仲文没念过几本书,不但出任
礼部尚书,还身兼三孤,拜侯封地,大明开国以来,哪个大臣有他这般风光?”

  黑衣汉子一步步走到韩智奇的身前,突然长剑挥出,“嚓嚓”切断了他的两
只手腕,左手一抓,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长剑一横,架上他的脖子,笑道:
“韩庄主,凭你的文才武学,也算难得的人才,可惜不识时务,难怪尊夫人要生
这么大的气。”

  鲜血一滴滴的落上苍白的衣襟,仿佛大雪天突然绽放的一朵朵红梅,艳得触
目惊心。韩智奇痛得不住发颤,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咬着嘴唇死死地瞪着薛
蓉儿,一双眸子红得似要流出血来。

  薛蓉儿轻轻一叹,幽幽地道:“做女人的,哪一个不盼着夫尊妻贵,在人前
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也只有这样,才不冤了到世上走这么一遭。智奇,你不要
怪我,要怪就怪你太死心眼。”

  韩智奇目光中的绝望越来越深,突然大声说道:“你这样讨厌我,为什么不
敢回头望我一眼?”

  薛蓉儿的背脊猛地一颤,纤弱的身子一阵阵地颤栗,犹如风中的一杆芦苇,
过了好久都没有转过头去。

  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韩庄主,你这样强人所难,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时候不早了,我该送你一程了。”一手拎着他的胸前衣襟,一手挺着长剑往前送
出,噗的一声,剑锋穿喉而过。

  方学渐看着几缕鲜血斜斜喷出,点点滴滴地撒上暗红色的书架,吓得一颗心
怦怦乱跳,正要转头去看大小姐的脸色,只听屋中“咄”的一响,张眼望去,只
见韩智奇瘦削的身子已被高高地钉在靠窗的木柱上,一双充血通红的眸子瞪得滚
圆,喉间的长剑“嗡嗡”低鸣,犹自颤动不休。

  黑衣汉子抚掌大笑,道:“蓉儿,你看我这招‘白云出岫’,可还使得?”

  薛蓉儿转头望了韩智奇一眼,明亮的眸子蓦地一暗,低头叹了一声,道:
“烈哥,我可是把什么都交给你了,你…你以后可不能负我。”娇怯怯的,语带
抽噎。

  黑衣汉子喜动颜色,一把拥她入怀,道:“宝贝蓉儿,到了今天,你难道还
不懂我的心?”

  薛蓉儿哭得更加伤心,呜咽道:“你们男人家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一
个个都是见异思迁的花心大萝卜,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以后有了年轻漂亮
的,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黄脸婆?”

  黑衣汉子把胸脯拍得震天响,道:“这可真是冤煞人了,我‘霹雳虎’齐烈
也算江湖上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岂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白脸可比?”凑到她的
耳边,温言道,“蓉儿,你不要哭了,不要说世上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好看
的,就算有,我也绝对不看。”

  薛蓉儿“扑哧”一笑,回身在他的额头点了一指,道:“就喜欢说些疯话,
堂堂正正和见异思迁扯得上关系吗?”

  齐烈见到她破涕为笑,一张光洁的小脸上缀着几粒晶莹的泪珠,犹如雨打梨
花、露滴海棠,说不出得娇媚动人,嬉笑着张臂把她抱了个正着,口里亲亲、宝
贝,噘着嘴巴便要亲吻。

  薛蓉儿伸手挡住他的嘴唇,歪着脖子道:“昨天的三个人都处理好了吗?”

  “早就处理好了,割下脑袋送去洛阳,那个高云龙是福王爷的爱将,丢了夫
人又折兵,这下可要心疼死了。”

  薛蓉儿嘻嘻一笑,道:“上次偷袭龙四海不成,那个杀手的家属你可照顾好
了?”

  “早活埋了。来嘛,宝贝,让我亲一口。”

  方学渐听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敲龙四海后脑的刺客是这两人派
去的,就算杀不了龙四海,也可以嫁祸给福王爷,真是一举两得,这计谋虽然简
单,也够毒辣的。

  他心里不停推敲,越发觉得事情蹊跷。昨天晚上派刺客杀死高云龙等三人,
并把他们头颅送去洛阳,显然是想激怒福王爷,挑拨他和龙四海好好打上一架。

  可是这样做,他们的目的何在?难道,这“霹雳虎”齐烈也是漕帮的重要人
物?

  福王爷和龙四海原本就势同水火,他这样火上浇油,就等着鹬蚌相争,好坐
收渔翁之利?

  薛蓉儿的小脸红扑扑的,左抵右挡就是不让他亲,问道:“西域的驼队走的
是秦岭线,你说龙四海会在哪里设伏?”

  “恶虎滩,那里可是个鬼门关。”齐烈抓住她的白嫩小手,叭地亲了一下。

  恶虎滩位于秦岭中段,四面全是插天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可通,地势十
分险要。山道的中间是一方五、六十亩的乱石滩,却有两条急流在那里汇合,如
果事先在河的上流堵住水源,再用滚木、山石封住两边的通道,等到水量聚够,
两边同时决口,不要说三百驼队,就是三千,也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在恶虎滩设伏,龙四海难免准备仓促,最多调集南洛河、泾河和你北洛河
的三支人马,你和袁老头又都不肯出死力,调集的人马不会超过一千,这可有点
悬……”

  “这有什么悬的?袁老头负责堵死北边的道口,我的人马负责筑坝和放水,
南洛河的人马由龙四海自己领着,三百堵路,二百散在山涧下游打捞救人。到了
水里,还不是漕帮的兄弟说了算?”

  薛蓉儿嘻嘻一笑,道:“我听说,除了王府侍卫和金马镖局,福王爷还有熊
耳山天狼寨的一票人马,天狼寨的六百盗匪虽然武艺不高,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
奇兵,我想这时候,他们早就埋伏在恶虎滩了。”

  *********************************
**

  注:

  (1)洛河有两条分支,南在洛阳,北在西安,流经的地域广阔而富饶,洛
河分舵在黄河漕帮中势力最雄厚,也就不难理解了。

  (2)明朝中后期,封藩的王爷勾结盗寇流氓,暗中培植势力,在地方上坐
大,是一种普遍现象。

  (3)据《李自成》,凡洛阳周边早熟的麦田全都是福王的田产,其数不可
计。

  当时,全国最大的地主占有7万多公顷的土地(一百多万亩),嘉靖皇帝的
第四个儿子景王载圳在九江占了四万公顷土地(六十万亩),大学士徐阶在家乡
松江拥有二十五万亩良田。全国超过万亩的大地主多达三千八百多人,一大半是
皇亲贵胄和各级官僚。

  在商业方面,最富有的是盐商(专卖),其次是茶商、绸缎商。专门从事商
业活动的大富翁,家产超过五十万两白银的(相当于现在的亿万富翁)有十七人
(严世藩语),多数是盐商。

  富贵不离家,仅扬州一地,明朝出过一百六十一个进士,其中盐商子弟占了
一百三十一个。举人的比例还要高些。首辅张四维便是山西第一盐商张允龄的儿
子。

0768 2010-8-29 13:31

第五十七章設局

  這是福王爺設的一個局,用兩個絕色美女做餌,誘龍四海上鉤. 傷其十指不
如斷其一指,漕幫雖然人多勢眾,但是內部並不團結,只要龍四海一死,貌似龐
大的「黃河八聯盟」就會一夜間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薛蓉兒的眸子亮閃閃的,彷彿有兩團灼熱的火焰在裡面跳躍燃燒,她盯著搖
曳的燭火緩緩地道:「四十名王府高手,六百個天狼寨的盜匪,如果我是福王爺,
一定把所有的兵力佈置在前面的兩座山頭,全力攻擊龍四海!」

  齊烈的臉色微微一變,道:「龍四海一死,漕幫不知道會……」他沒有再說
下去,老包死了,如果龍四海再死,他這個北洛河的壇主將名正言順地出任洛河
分舵的舵主,甚至是漕幫幫主。

  一直以來,洛水分舵就是漕幫的中堅,從燕鐵心開始,前後五個幫主都是洛
水分舵的舵主擔任。自己從小小的壇主一躍成為漕幫的幫主,其他七個分舵舵主
會不會甘心聽命自己呢?

  薛蓉兒見他皺著眉頭不說話,早已猜出他的心思,軟軟地偎入他的懷裡,笑
道:「不要想這麼多,現在最重要的是要龍四海死!只有他死了,你才有機會當
漕幫幫主。」

  「龍四海的十三太保橫練刀槍不入,要他死並不容易啊。」

  「傻瓜,現在不是有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我們可以在山下埋伏幾個刺客,
就算福王爺的高手殺不了他,也能乘亂射箭,只要擦破一點點皮,嘻嘻……」

  「好,這個主意真好,乖寶貝,虧你想得出來,」齊烈乘機在她的圓臀上掐
了一把,眉頭微微舒展開來,「可是,龍四海一死,我怕幫裡會鬧窩裡鬥,那可
不容易收拾。」

  「怕什麼,趕走趙復陽,你的表弟就是陽台宮的掌門弟子。洛水分舵加上王
屋山七十二道觀的力量,保你當上漕幫幫主還不是綽綽有餘?我擔心的是,你那
個表弟可不可靠?」

  「放心吧,大順和我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鐵哥們,雖然浮滑了點,做起事
來還是很認真的。」

  薛蓉兒「嗯」了一聲,道:「陶仲文今年七十好幾了吧,等這事辦完,得叫
你的表弟趕緊選個可靠的人才進京面聖,有了皇帝老兒的支持,福王爺就算手眼
通天,也奈何不了你!」

  齊烈理了理她額頭前垂下來的幾縷長髮,笑吟吟地道:「有了你這個女中諸
葛,我哪裡還用擔心別人來搶幫主的寶座?我現在就兼程出發,去惡虎灘佈置伏
兵,先除掉龍四海。」

  薛蓉兒替他整了整衣領,柔聲道:「我最擔心的是,萬一涇河的袁老頭已被
福王爺收買,殺了龍四海之後,他們來個前後夾攻,你的三百手下不被包了餃子?」

  「這倒有些可慮,」齊烈粗黑的眉毛皺了一皺,突然咧嘴一笑,「不管什麼
情況,等兩邊一打起來,我就叫他們撤回來,保住實力最重要,」頓了一頓,道,
「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一路小心,早點回來。」

  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片刻,然後抱在一起啃了一會嘴巴,齊烈就「登登登」

  的下樓去了。

  方學漸的背上只起雞皮疙瘩,當著老公還沒有涼透的屍體,這對狗男女居然
毫不避違地做出這種纏綿親熱的動作,也算曠世少有。其大膽、猴急的程度,只
怕西門慶和潘金蓮見了,也要紅著臉皮,自歎不如了。

  他轉過頭,淡淡的月色下,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大小姐的面孔微微泛紅,
卻是一臉的困惑表情,方學漸猛地醒悟過來,什麼福王爺、漕幫和龍四海,她可
是一概不知,難怪要「丈二尼姑,摸不著頭腦了」。

  他正要湊過去親她一口,只聽屋中「啪啷」一聲,那只盛「虎鞭湯」的瓷碗
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薛蓉兒提起書案上的食盒,一把扔到地下,突然長長地慘叫一聲,然後大聲
哭喊起來:「不好啦,殺人啦,快來人啊……」聲音又尖又利,帶著濃濃的哭腔,
聽去淒慘萬分。

  儘管知道她在做戲,可是聽著淒厲的尖叫,方學漸仍不免心下惻然。兩人對
視一眼,知道不可久留,翻身落地,不敢沿來路回去,翻過後花園盡頭的圍牆,
尋路出去。

  方學漸不敢敝帚自珍,一路上坦白從寬,把前幾天的所見所聞都老老實實地
招供了出來,只隱瞞了自己開價爭美一事。

  大小姐不是溫柔善良的初荷,踩上兩腳完事,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打算花五萬
兩銀子買兩個妓院清倌人,說不定拔出劍來,刷地一刀切下,方大公子的下半輩
子只好去練《葵花寶典》了。

  龍紅靈仔細聽著,頻頻點頭,突然開口道:「那個柳輕煙既然是飄渺峰的人,
我們只要跟著西域馱隊,遲早能救回你的老婆,為什麼在洛陽的時候,你不提出
來多等一天?」

  「對啊,我當時為什麼沒想到呢?」方學漸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一副
恍然大悟的樣子。

  這種簡單的道理,方學漸其實早想到了,只是形勢逆轉太快,大小姐的出現
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帶來的副作用也不小,如果她說要打道回府,神龍山莊的一
行人裡恐怕沒有一個願意跟他去天山的。

  大小姐的醋勁不小,如果他主動提出「去救老婆」這樣的禁忌話題,很可能
醋缸打破,不酸死也淹死了。只能等待機會,反正跑馬的比騎駱駝的快,過了蘭
州,「西出陽關一條道」,還怕沒有碰頭的機會?

  經過這一陣子的歷練,方學漸知道有些事情心急不得,尤其牽涉到男女間複
雜而微妙的情愛關係,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很可能會讓自己悔恨一生,謹
之,慎之。

  方學漸聽著馬蹄敲打石板路面的聲音,突然大大地歎了口氣,道:「當時我
悲喜交加,一會兒大喜,一會兒大悲,喜的時候彷彿身登極樂,悲的時候彷彿身
陷地獄,這好像我的一顆活潑潑的赤子之心,有半顆很熱很舒服,另外半顆卻很
冷很難過,一時適應不過來,就糊塗了。」

  龍紅靈瞪大了眼睛,奇道:「什麼大喜大悲?」

  「我丟了老婆,心中悲痛,卻在無意中找到了你,自然大喜若狂,如登極樂。」

  龍紅靈臉上一紅,啐了一口道:「撒謊,我記得你看見我的時候,像見了鬼
一樣,一臉的驚愕,哪來的大喜若狂?」

  「男人表達感情的手段比較含蓄嘛,我心裡大喜若狂,反映在臉上卻是難以
置信和出乎意料,這也不算稀奇,好了,敬愛的大小姐,來的時候,你好像只講
了韓文公取名的故事,我現在想聽聽他取字的故事。」方學漸不願在自己的表情
上糾纏,急忙轉移話題.

  龍紅靈斜他一眼,緩緩地道:「韓文公名愈字退之……」

  方學漸「咦」了一聲,道:「字退之?難道他覺得自己已超越了孔、孟,要
急流勇退?」

  龍紅靈不置可否,只輕輕哼了一下,道:「那年韓文公十九歲,恰逢皇科開
選,大嫂鄭氏為他打點行裝,送他進京去應試。」

  到了京城,韓愈自恃才高,以為入場便可得中,沒把同伴放在眼裡. 結果別
人考中了,他卻名落孫山。他在京中一連住了幾年,連續考了四次,最後才中了
三甲第十三名。可是,接連三次殿試,他都沒有被錄取,也就得不到一官半職。

  由於銀兩早已花光,他移居洛陽找友人求助。在朋友的穿針引線下,他與才
貌雙全的盧小姐訂了婚。盧小姐的父親是河南府法曹參軍,在洛陽很有威望,韓
愈住在他家,準備擇定吉日與盧小姐完婚。

  盧小姐天性活潑,為人聰穎坦率,一方面敬慕韓愈的才華,一方面又對他的
自視清高十分擔憂.

  這天晚飯後,兩人花前月下,閒聊詩文。交談時,韓愈提起這幾年仕途中的
失意,十分沮喪。

  盧小姐卻和顏悅色地道:「相公不必歎憂,科場失意乃常有之事。父親經常
誇你學識淵博,為人誠摯,我想你將來一定會有作為的,只是科場屢挫,必有自
己的不足之處,眼下的關鍵是找出這個緣由。」

  韓愈聽後,頻頻點頭,道:「小姐講的甚是有理,俗話說燈下黑,自己瞧不
見自己臉上的灰,還請小姐多多賜教。」

  盧小姐「噗嗤」一笑,道:「你真是個聰明人啊!」隨即展紙揮筆,寫下十
六個字:人求言實,火求心虛,欲成大器,必先退之。

  韓愈手捧贈言,陷入深深的沉思。自古道驕兵必敗,自己身上缺少的正是謙
虛之情,這個「愈」字便是證據。於是,他立即選用盧小姐贈言中的最後兩個字
:退之,給自己起了個字。

  大小姐眉飛色舞地講完故事,轉過腦袋看著他,道:「糊塗蟲,你聽得懂這
個故事嗎?」

  方學漸有氣無力地抬起腦袋,搔了搔頭皮,道:「懂了一點點,大小姐,你
說,是不是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會有一頭母老虎?」

  大小姐伸出腿來,正要狠狠地踢他兩腳,忽聽身後「噌噌噌」的腳步聲響,
扭頭望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男子沿著官道飛奔而來,下穿白襪芒鞋,一件青
布道袍卻破了好幾個大孔,不知哪裡跑來的一個野道士。

  那人腳步極快,倏忽間已跑到近前,突然身子一縱,雄鷹展翅般朝方學漸兜
頭撲來。

  龍紅靈吃了一驚,尖叫道:「小心!」

  方學漸歪著身子騎在馬上,正想方設法地躲避美人玉腿的襲擊,突然腦後生
風,知道不妙,急切間已不及拔刀,右掌成拳,猛地朝後揮出。

  拳頭和手掌撞在一起,轟的一聲輕響,彷彿平地打了一個小小的焦雷,方學
漸的身子像捆稻草似的斜斜飛出,摔在路邊的一條田埂上,哇地吐出一口酸水。

  在大小姐的驚呼聲中,那道士已穩穩地騎上馬背,拉住韁繩,微一抱拳道:
「在下陽台宮趙復陽,今日借馬一用,來日必定奉還!」俯身躲過大小姐的鞭子,
雙腿用力一夾,飛馬疾馳而去。

  龍紅靈眼睜睜地看著一人一馬消逝在遠處,氣得把鞭子一摔,跳下馬來,幾
步走到田埂上,只見方學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僵硬,不知死活。

  她蹲下去把他的上身抱到自己的腿上,心窩子裡突然湧上一陣悲愴,眼眶一
酸,兩行珠淚撲簌簌滾了出來,砸在他紙一樣蒼白的臉上,淚花四濺.

  方學漸「嗚」的一聲,慢慢睜開雙眼,道:「好爽!」

  大小姐淚眼婆娑地呆在那裡,見他一副如癡如醉的神情,心頭火起,啪地抽
了他一耳光。

  方學漸「啊」的一聲尖叫,翻身坐起,捂著自己的右臉,道:「大小姐,你
幹嗎打我?」

  龍紅靈狠狠地瞪著他,道:「我不但要打你,還要咬你呢!」撲過去張嘴咬
住了他的耳朵。

  方學漸驚呼一聲,被她一下撲翻在地,手臂張開,牢牢地抱住她的身子。兩
人你咬我,我咬你,你啃我,我啃你,以大地為床,蒼天為被,在遼闊肥沃的關
中平原上氣咻咻地翻滾起來。

  正難分難解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東邊傳來,兩人慌忙分開身子。方學
漸舉目遠眺,官道盡頭,十餘匹駿馬正疾風一般狂捲而來,蹄聲隱隱,勢如奔雷。

  這群人馬來得好快,轉眼便到近處。馬上乘客一律灰色衣褲,配著腰刀、弓
箭,左手臂上纏著一根白帶,黑夜裡十分醒目。

  為首的是個四十上下年紀的精瘦漢子,他轉眼望見田埂上站著的方、龍二人,
吹了一聲呼哨。「忽律律」一陣響,眾人一齊勒馬停下。

  精瘦漢子躍馬而出,朝兩人抱了抱拳,問道:「這位小哥,可曾看見一個道
士從這裡過去。」

  方學漸心想那道士自稱趙復陽,這些自然是文武山莊的家丁了。薛蓉兒真是
工於心計,既殺死老公,還陷害了陽台宮的掌門弟子,這一石二鳥之計雖然老套,
卻最為保險實用。

  文武山莊、黃河漕幫、王屋山的七十二道觀,還有神龍山莊的致命蛇毒,她
要這麼強大的勢力幹什麼?

  方學漸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唾沫,朝西邊一指,道:「那個破道士瘋瘋癲癲的,
剛才偷偷摸摸地跑上來,不但搶了我的馬,還摔了我一跤,害得我現在還屁股疼,
你們抓到人的時候一定要幫我狠狠地踢他兩腳!他奶奶的,朗朗乾坤,官道上行
兇,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精瘦漢子與身後眾人對了一下眼色,道了聲多謝,驅馬追趕下去。

  兩人拍去身上的灰塵,只有一匹坐騎,只好在窄小的馬鞍上擠一擠了。雖然
隔著幾層布料,貼上大小姐豐腴嬌嫩的圓臀,方學漸的下身立時蠢蠢欲動起來,
從軟綿綿的一條小爬蟲,抖擻成一位偉岸剽悍的怒目金剛。

  龍紅靈覺出身後的異動,粉臉一紅,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下,道:「那
剛才躺在那裡死氣活樣的,為什麼醒來卻說什麼「好爽」?」

  「好爽?我有說過嗎?」方學漸的胸膛緊緊地貼著大小姐的後背,兩條手臂
圈住她圓潤的柳腰,臉頰貼在一起,呼吸可聞。

  「你當然說過啦,剛才你睜開眼睛,吐出來的兩個字就是好爽。」聞著他身
上濃郁的男子氣息,大小姐的芳心開始「咚咚」亂跳,既慌亂又興奮,連說話都
柔軟了許多。

  方學漸靠在她的肩上,兩隻手掌溫柔地撫摩她的小腹,沉默了片刻,道:「
那個道人的掌力好怪,我的拳頭和他一碰,好像被雷電觸了一下,真是怪事。」

  龍紅靈感覺到他的右掌離自己飽滿的胸脯越來越近,左手卻漸漸往下移,心
頭不由一陣陣的火熱,臉上發燒,兩隻小手無力地抓著韁繩,鼻中呻吟似地「嗯」

  了一聲,道:「趙復陽既然是陽台宮的掌門弟子,五雷大法肯定已有相當修
為,他剛才打你的一掌,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的掌心雷。」

  「什麼是五雷大法?聽上去好像很厲害。」方學漸輕輕地咬著她的耳垂,不
斷擴大遊走範圍的右掌碰到了高高隆起的兩座丘陵,小心翼翼的左手卻徘徊在大
草原的四周。

  「五雷大法是神霄派的不傳之秘,據說學到第九重,不但能役鬼驅神,還可
以呼風喚雨,除害免災,皇帝老兒寵幸段朝用、邵元節、陶仲文和郭弘經等道士,
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都會使五雷……」話沒說完,大小姐突然「哎喲」一
聲,卻是胸前的一隻大白兔被偷襲的獵手逮住了。

  「這麼神奇?不知道這五雷大法是不是一門武功,掌心能發電,有機會一定
要學一學. 」方學漸的左掌深深地探了下去,長長的五指山烏雲一般蓋住了遼闊
的草原。

  大小姐的身子已像軟泥一樣癱在他的懷裡,輕快的呼吸芬芳如蘭. 駿馬的奔
跑讓男子粗大的分身一下下地頂在她的臀溝上,火熱而有力,好像頂在她的心裡
一樣。

  茂盛的芳草綿密而柔軟,隔著兩條厚厚的褲子,方學漸細細地分辨著她的芳
草,一束,一束,甚至是一棵,一棵,費力但鍥而不捨。

  下體的毛髮是美女自卑的發源地,因為自卑而羞赧,因為羞赧而興奮,才一
小會工夫,龍紅靈已經激動得吁吁喘氣,全身亂顫了。

  男子的手掌乘機悄悄潛入她的緊身長褲,因為腰帶的關係,只有半隻手掌探
了進去。貼著滑膩綿軟的少女肌膚,方學漸的三根手指滑入了肥沃的芳草地。

  龍紅靈身子一硬,高高地嬌吟一聲,雙手無力得連韁繩都抓不住了。

  方學漸的嘴唇一點點吻著大小姐粉嫩的脖頸,左手的食指靈巧而輕柔地撩撥
著她的毛髮,突然想起一個謎語,湊到她的耳邊,道:「寶貝靈兒,我們來猜謎
語,好不好?」

  龍紅靈軟軟地嗯了一聲,道:「我先來,零落成泥碾作塵,打一個成語?」

  方學漸歪著脖子想了片刻,道:「是不是「糊里糊塗」?」

  「你才糊里糊塗呢!」大小姐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挺了挺身子,伸手在他的
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記,「是一敗塗地,看來背二篇《論語》還不夠,以後每天
多背一篇《中庸》!」

  方學漸慘叫一聲,可憐巴巴地靠在她的肩上,小聲問道:「多背一篇《中庸
》,有沒有獎勵?」

  大小姐「噗嗤」一笑,卻馬上板起面孔,道:「有。」

  「哈哈,只要有大小姐的私下獎勵,不要說每天多背一篇《中庸》,就是兩
篇,我也照樣把它拿下!」

  「好,每天兩篇,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逼你哦。」

  方學漸「唉」地歎了口氣,道:「大小姐,你可真會順竿兒往上爬啊,剛才
我說兩篇,是跟你開個玩笑。」

  「男子漢大丈夫一諾九鼎,重如泰山,說出來的話怎麼能隨便更改呢,以後
每天背兩篇《論語》和兩篇《中庸》,背出來就獎勵,背不出……哼哼,不准吃
晚飯。」

  方學漸痛苦地呻吟一聲,頓了頓,道:「好吧,現在我來出謎面,上面有毛,
下面也有毛,晚上毛對毛,打人身上的一樣……哎喲!」話還沒有說完,頭上已
中了一記大大的爆栗。

  大小姐把他的半隻手掌從褲子裡拉出來,怒道:「你是越來越不長進了,這
種下流的謎語也讓人猜?」

  方學漸委屈地捂著腦門,道:「這個謎語最是正經不過,哪裡下流啦?」

  大小姐氣哼哼地道:「好,你把謎底說出來,如果下流的話,我敲破你的腦
袋。」

  「上面有毛,下面也有毛,晚上毛對毛,不就是眼睛嗎?大小姐,不是我下
流,而是你想得……哎喲!」儘管躲閃迅速,他的腦門上還是中了一記爆栗,比
剛才的疼多了。

  不等大小姐敲第二下,方學漸已把她的身子抱了個結實,並迅速地找到了她
的嘴唇,用力吸吮起來。

  在舌頭伸入的一剎那,龍紅靈就軟了下來,舉起的右臂彎下來,慢慢圈住了
他的脖子。

  自古以來,關中大地上便流傳著有關人間「四軟」、「四硬」和「四香」的
諺語. 水晶柿子、豬尿泡、姑娘的腰和棉花包是「四軟」;木匠的錛子、鐵匠的
砧、小伙兒的胺子和金剛鑽是「四硬」;所謂「四香」,則是頭茬子苜蓿、二淋
子醋、姑娘的舌頭和臘汁的肉。

  方學漸懷抱姑娘軟綿綿的柳條細腰,吮著姑娘甜津津的丁香小舌,自然說不
出的快意。下身的胺子也一點點勃發粗硬起來,熱熱地頂在她嬌嫩的香臀上,那
是比金剛鑽還要犀利的武器。

  龍紅靈任意胯下的坐騎信馬由韁,一雙美麗的眸子瞇成了一條細縫,高聳的
乳峰隨著輕快的呼吸急劇起伏,粉頰如火,嬌艷的臉上儘是陶醉癡迷的媚態.

  感受著美女唇齒間的芬芳,方學漸的舌頭和她滑嫩的小舌熱烈纏綿,兩隻有
力的手掌托住大小姐纖細的腰身,將她從馬鞍上提了起來。

  大小姐轉過身來,兩條修長渾圓的大腿不失時機地盤上了他的虎腰,丁香暗
送,胸脯緊貼,整個身子好像章魚一樣,牢牢地粘在他的身上。

  兩人面對面地抱成一團,吮吸著對方的溫熱,感受著彼此的激動。方學漸的
雙手揉搓她豐美的圓臀,高高撐起的帳篷頂著她柔軟的下腹,灼熱而有力。

  大小姐嬌弱無力的喘著氣,溫軟的身子不安分地輕輕扭動,兩座豐滿的玉女
峰起伏蕩漾,隨著馬鞍的顛簸在他的胸膛上滾來滾去,兩粒羞澀的蓓蕾早就變硬
了。

  兩人都有些臉紅心跳,發燙的下體隔著褲子緊緊地貼在一起。大小姐的下巴
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微張的櫻口吐氣如蘭.

  美女芬芳的熱氣噴在脖子上,讓他更加興奮. 方學漸的舌尖輕輕掃過她的臉
頰,濕熱的嘴唇含住了精緻的耳垂。雙手慢慢用力,托著她豐腴的臀部移向自己
的下體,讓兩人的敏感部位貼得更加緊密。

  強烈的刺激很快讓大小姐陷入了迷亂的狀態,喉嚨深處的呻吟就像一串串從
水底浮上來的氣泡,壓抑而纏綿. 這種動情的呼喚最能挑動男子的神經,方學漸
的情緒很快高揚起來,亢奮得幾乎要爆炸。

  殘葉紛飛,馬蹄敲打長長的官道,薄脆如冰。一鉤明月斜掛身後,原野上的
白霧好像一團團滾動的雪,迷離中漏著透骨的涼意。

  方學漸的雙手來回揉搓著美女嫩滑的臀肌,堅挺的棒頭緊貼著她飽滿隆起的
花房,一下又一下地輕輕頂著。

  兩人忘情地挺動著自己的下體,火辣辣的摩擦讓彼此的情緒更加亢奮,敏感
的尖端甚至能感受到她開始濕潤了。燃燒的慾火灼烤著兩人的身體和靈魂,他們
恨不得能在褲子上破出個洞來,讓彼此洶湧的激流匯合在一起。

  方學漸的嘴唇在她的脖頸上緩緩游動,柔聲道:「寶貝小靈兒,今天我把兩
篇《論語》背出來了,有什麼獎勵啊?」

  大小姐軟綿綿地掛在他的脖子上,慢慢睜開雙眼,道:「好處都被你佔盡了,
還要什麼獎勵?」

  「你的好處哪裡佔得盡?有好幾處地方我還沒到過呢?」方學漸嬉笑著,大
力地挺了幾下腰桿,粗大的火棒一下下地頂著她隱秘花園的貞潔門扉。

  彷彿有一道強烈的電流竄過全身,大小姐張大了嘴巴,差一點叫出聲來,小
腿伸直,十根腳趾都舒服地翹了起來。過了片刻,她才「嗚」地呼出口氣,嗔道
:「你壞死了。」

  方學漸慢慢扭動腰身,廝磨著她隆起的花房,兩腿中間的褲子上已有了水漬
的痕跡. 看著大小姐臉上艷麗的紅霞,敏感的棒頭彷彿能感受到她的花苞一下子
開放了,微微開啟的桃源洞口肯定水汪汪的,掛滿了晶瑩的露珠。

  大小姐滿足地閉上眼睛,抱著他的脖子伏在肩上,低聲道:「小冤家,遲早
都是你的,急什麼?」

  方學漸的腦中突然一亮,猛地想起了什麼,道:「那個龍四海為了救兩個女
人,說不定會埋伏到山澗下流。」

  大小姐正處在情濃火熱之中,整個身子好像泡在蜜罐裡,又香甜又舒服,陡
然間聽到這句大煞風景的話,一時反應不過來,迷惑地道:「什麼救兩個女人,
你不是只有一個老婆要救嗎?」

  「嘖」地一聲,方學漸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親了一口,笑道:「我說的是漕
幫的龍四海,他為了保險起見,說不定自己到山澗下流去救兩個女人。」

  「他救他的女人,你救你的女人,不相干的事情管他幹嗎?」

  「相干啊,怎麼不相干?如果真是這樣,龍四海就不會死,他不死的話,我
就糟糕了。」

  「是啊,是啊,你殺了他的手下愛將老包,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方學漸猛地想起孟州城西的韓氏祠堂,那根從屋頂上射下來差點要了自己性
命的毒箭,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抬頭望著寂寥的星空,緩緩地道:「龍四海
已把殺我的任務交給了齊烈,只是他忙著想做幫主,沒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如果
龍四海活下來,他為了取信龍四海,就將全力來對付我。」

  「那你不是死定了?漕幫五萬幫眾,北洛水少說也有七、八千,吐口唾沫都
把你淹死了,」龍紅靈抬起頭來,黑寶石般的眼睛在夜色下閃著奇異的亮光,「
不如我們快馬加鞭,現在就趕回玉山去?過了長江就安全了。」

  方學漸低下頭,大小姐的眼神裡充滿了期待和希望,甚至有一絲讓人心酸的
企求,這是高傲、倔強如公主般的她第一次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眼神。

  漕幫的人數雖然被大小姐擴大了十倍,但是七、八百人一起擁上來,就算武
功高如張三豐、達摩祖師,也絕非敵手,何況他們還有防不勝防、見血封喉的毒
箭。唉,前途凶險,九死一生,十死無生,當年唐僧西天取經,也不過如此吧?

  兩人對視片刻,方學漸還是緩緩搖了搖頭.

  大小姐咬著嘴唇,幽怨地看著他,道:「為救老婆,你連死都不怕?」

  「怕,但是怕也得去救,」月色迷離,方學漸的面孔一點點蒼白起來,柔聲
說道,「靈兒,如果換成是你,我也會義無返顧地去救。」

0768 2010-8-29 13:32

第五十八章取巧

  王屋山,“以其山形若王者之屋”(《禹贡》)而得名,素有“北国风光最
胜处”的美誉。主峰天坛山号称“天下砥柱”,轩辕黄帝曾在此设坛祭天,千余
年来香火不断,直到永乐皇帝把国都搬到北京,因为道路不便,就在京城的北郊
建造了一座天坛,代替河南的天坛山,用来祭祀上天和祈求丰收。

  唐开元十五年,乱伦皇帝李隆基命道士司马承桢在山上修建道观,亲书“寥
阳宫”匾额,并令其妹玉真公主进山拜师学道,当时朝野震动,道风顿盛。“寥
阳宫”后来改称“阳台万寿宫”,嘉靖皇帝钦赐诏书、匾额。

  一直以来,阳台宫就是王屋山七十二道观的首领,如今风光无限,更加鹤立
鸡群。

  可是,王屋山最最出名的,不是被尊称为“道教第一洞天”和“天下第一仙
山”,不是清凉甘甜的“不老泉”和一千六百多年寿命的“银杏王”,也不是孙
思邈采药炼丹的“药王洞”,而是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

  方学渐“啪”地合上书本,道:“根据我的猜测,那个老头子肯定捡到过一
块金子,以为山上还有,便漫山遍野地开挖,结果被邻居看到……”

  “金子,金子,就知道金子,金子在书里!”

  “大小姐,那个愚公说不定是个盗墓的,有一次去挖坟……”

  咚的一声,《金瓶梅词话》重重地敲在他的头上。大小姐的眼睛瞪得像两颗
杏子,吐气开声道:“背书,书中不但有黄金屋,书中褂型矸埂!?

  为了晚饭,方大公子只得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啃起书来。

  车行向北,绕过王屋山和中条山,在沁水县城歇了一夜。第二天折而向西,
尽管路上没有多少耽搁,赶到河津口的时候,天还是黑尽了。

  找了家客栈住下,吃饭,背书,习刀,睡觉。整个晚上,除了方大公子的房
间里,时不时地传出某种让人听了面红心跳的声音,倒也太平无事。

  晚上操劳,白天难免起得迟了些。方学渐穿着一件簇新的鼠皮袄子,喜气洋
洋地踱出房门,正好看见闵总管和一个河工模样的半老头子在讨价还价,听出是
渡船老板,打了个哈欠道:“闵总管,六两就六两,出门在外,该花的银子还是
要花。”

  船老板转过头来,酱色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方学渐点了点头,笑
道:“老板,你在河边等着,我们吃过早饭就过去。”

  早饭是大饼、油条,还有一大碗面糊糊。这些东西对一个南方人来说,吃一
次是新鲜,吃两次是凑合,吃三次就是受罪。方学渐从小吃惯残羹冷炙,觉得还
好,龙红灵和闵总管就有些受不住了,少少吃上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一行人赶到河津渡的时候,船老板早就伸长了脖子等在那里。

  等马车下了船,方学渐一手捧着《四书集注》,一手拉着大小姐,小心翼翼
地踏上跳板,还没走到船头,忽听后面有人喊道:“船家,船家,你稍等一等,
我搭个便过河。”

  方学渐转头望去,远远的黄河滩上,一条灰衣汉子正大步流星地赶来,身躯
魁伟,一对大木桶在肩上晃晃悠悠的,不知装了什么宝贝。

  给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种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他正要挥手打个招呼,却
听船舷边一个颤抖的声音道:“这位公子爷,你们快上来,我要起锚开船了。”

  方学渐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老实巴交的船老大,两片嘴唇微微哆嗦,酱紫色
的脸膛居然青里透白,一眨眼的工夫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他怔了一下,心想:“这个灰衣汉子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妖怪,用不着吓
成这样子吧?”走下跳板,牵着龙红灵的小手踱到甲板上,等着看好戏。

  那大汉身高腿长,一步跨出足有七尺多远,河滩上扬起一道滚滚沙尘,势如
奔马。

  离得近了,这才看清他的面貌,紫膛脸孔豹子眼,一下巴的短髭根根见肉,
长得确实比较凶相。方学渐扭头道:“好像有几斤力气。”

  “一条野牛而已。”

  船老大心急火燎地看着闵总管和老麻慢腾腾地上了船,大叫着招呼船工抽回
跳板,拔起铁锚。听着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他脸上的汗水也越流越多。

  在四个船工的合力拉扯之下,第二块跳板很快翘了起来,开始一寸寸地往回
缩。

  船老大的面孔终于阴转多云,微笑着吁了口气,伸手去擦额头的汗水。

  他的笑容还没有绽放完全,那块高高翘起的跳板突然落了下来,四个船工身
子飞起,口中一叠声的惊呼,扑通、扑通,全掉进了河里。

  船老大的目光从河面扬起的水花,一点点移到踏着跳板那头的一只粗黑大脚
上,佝偻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用力挤出一个看上去还算诚恳的笑容,颤声道:
“宝…宝爷,您…您老…过河啊?”

  灰衣汉子几步就上了船,伸出蒲扇般的右手,在船老大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
下笑道:“算你好运,张老板,我特意省下三十斤上等精盐给你,稀缺着呢。”

  船老大的身子原本就矮,被他这么一拍,登时又缩短三寸,苦着脸道:“宝
爷,上个月不是刚卖给我……”

  灰衣大汉卸下肩上的木桶,眼睛一瞪,道:“你这是在嫌我的盐不好?”

  “没有,没有,宝爷的盐…最好没有了。”

  灰衣汉子哈哈一笑,又是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上,道:“算你有眼光,所谓
好货卖识家,张老板,也难为我给你留这三十斤盐了。怎么?你这样苦着脸,好
像很不乐意似的,来,笑一个。”

  船老大左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脸上的肌肉失禁似地扭曲跳动,好半
晌才凑成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笑容。

  方学渐实在看不下去了,高声道:“这位老兄,不如把你的三十斤盐卖给我
吧。”

  灰衣大汉霍地转过了身子,两道凶狠的目光在掠过龙红灵脸蛋的时候亮了一
亮,丑陋的紫膛面孔突然红了起来,忸怩着粗大的嗓子,道:“你想买,也不是
不可以……”

  方学渐心中好笑,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重的元宝,用力一夹,留下两个深
深的手指印,笑道:“既然肯卖,不知道这锭银子够不够?”手腕一甩,抛了过
去。

  灰衣大汉抓了个正着,脸上笑嘻嘻的,突然手臂一抖,手掌心像被黄蜂蛰了
一口,忙不迭地松手,橐的一声,元宝掉落在地。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望了一眼船板上的银子,弯腰捡了起来,口中骂道
:“他妈的,青天白日头的,难道见了……”“鬼”字还没出口,突然见到元宝
上的手指印,两颗眼球子登时突了出来,四肢僵硬,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方学渐转头面对船老大,说道:“老板,这位大爷的盐我已经买下,该开船
了。”

  听到“大爷”两字,灰衣大汉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走上两步,突然直挺挺
地跪了下来,道:“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吧。”

  方学渐吓了一跳,道:“你…你要拜我为师?”

  灰衣大汉趴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是的,师父。只要你肯收下我,什么苦
我都能吃。”

  方学渐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道:“这个大块头不会是齐烈派来的杀手吧?”

  一想到他藏着袖箭、飞刀什么的,上面淬了“姹紫嫣红”的毒药,心底下不
禁打了一个突。

  这家伙看上去虽然粗鲁,一副流氓兼痞子的标准模样,但是人不可貌相,谁
也保不准他是不是第二个老包,打着“扮猪吃老虎”的算盘。小心为妙,小心为
妙啊。

  由于汾河的汇入,这一段的黄河水面显得特别开阔,河津渡的位置就在两条
河的交接处,顺水推舟,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渡船拔锚起航,开始顺着滔滔浊浪漂流而下。

  “你先起来吧,”方学渐瞟了一眼泛着银色浪花的河面,微微一笑,道,
“你会不会游水?”

  “会一点点。”灰衣汉子站起身来,也不拍去膝盖上的灰尘,肃手而立。

  方学渐微笑着走上两步,抬了抬眼睛,突然脸露惊诧,指着他的背后,叫道
:“你看!”一等他转过头,抬腿就在他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灰衣汉子惊叫一声,一个后空翻,庞大的身子贴着船舷跌下水去。方学渐左
右开弓,把两个木桶连着扁担踢了下去,切的一声,道:“想害我,没门!”

  船速甚快,转眼便驶出四、五丈远。“咕”的一声,灰衣大汉钻出水来,喘
着气喊道:“师父,你为什么踢我下来?”

  “你不是说很能吃苦吗?要想拜师,游过河来找我吧。”

  方学渐转身握住龙红灵的小手,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道:“你察觉没有,
这头野牛看见你的时候,居然红了一下脸。”

  “没察觉,”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浅浅一笑,道,“你把他踢下河,不
会因为这个吧?”

  “靠,你瞧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这是为了伸张正义,除暴安良。”

  上岸十里便是司马迁的故乡陕西韩城。老麻建议在城外歇一歇,然后一口气
赶去洛河边的大荔,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就可以到西安了。

  方学渐望了望面色苍白的龙红灵和闵总管,知道她们空腹乘舟,有些晕船,
便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大小姐就软绵绵地躺在了他的怀里。方学渐心疼地抱紧了她的身
子,用下巴轻轻抚摩她的鬓发,柔声道:“感觉好些了吗?闵总管不吃饭是为了
减肥,你这么苗条婀娜,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龙红灵“噗嗤”一笑,红着脸道:“你以前不是嫌我肥吗?我减肥你又心疼
啦?”

  方学渐想起两人一起下天清山时,大小姐捉弄自己的情景,不禁怦然心动,
“啧”地在她白玉般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你不舒服,我自然心疼得紧,宝
贝灵儿,谁叫你是我的心头肉呢?”

  车行向南,跑出三里多路,远远望见一个酒招子飘在路边,离得近了,看清
是“辣不死”三字。车子停下,方学渐小心地扶了龙红灵出来,拣最近的桌子坐
了。

  小二颠颠地跑了出来。老麻拦住他道:“杀两尾鲜鲤鱼熬汤,其它尽管拣好
的上。”

  小二应了一声,道:“客官真是好口福,昨晚刚逮到一头大肥獐,红烧了给
您上一盘?”

  “上两盘,”方学渐抬起头来,笑道,“少放点辣椒,我们吃不惯。”

  “客官,听口音就知道你是南方人,大老远的来一趟韩城可不容易,恕我多
嘴,来韩城不吃辣,就好像到杭州不游西湖,过金陵不到夫子庙一样,你说可不
可惜?”

  “所谓‘鲤鱼跃龙门’,虽然是这里的特产,可是鲤鱼哪个地方没有?韩城
的辣椒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天下一绝,尤其是大红袍花椒,更是极品中的
极品,只要吃上一只,保管你三天睡不着觉,就想着再吃一只,哎哟,那个滋味
啊,真是好得没法说……”

  “好了,”方学渐料不到这店小二如此多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们这不在城外吗?不吃辣椒也不算遗憾,快去做菜吧,红烧的时候记得多放
点酱。”

  伙计的手脚还算麻利,不多一会工夫,七、八样菜肴就端了上来,除去“红
烧獐子腿”,还有“溜黄瓜”、“炒白菜”和“松子鸡”等几味家常小菜。除了
“麻辣豆腐”,都没有放辣椒。

  等“鲤鱼汤”上来,方学渐取出自己带来的银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龙红灵靠在他的肩上,见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道:“我又不是真的生病,干嘛这么紧张?”

  方学渐侧过脸,微笑着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嘛,有什么痛痒的,我自然
会……”突然目光一滞,直瞪瞪地望着她的脑后,夹了一块獐子肉的筷子也停在
了空中。

  龙红灵见他的神情有异,正要开口询问,忽听远远的有人喊道:“师父,师
父,我终于找到你了。”转头望去,官道上一团庞大的黑影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个汉子抱了两个木桶在跑,全身湿搭搭的,头发、衣服
全粘在身上,活像一只落汤鸡。

  灰衣汉子跑到方学渐跟前,把木桶一扔,气喘吁吁地道:“师父,我游过来
了,你现在可以收下我了吧?”

  方学渐楞了片刻,挥手让他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抬头对站在身边的伙计道
:“你刚才说的那个‘大红袍花椒’,赶快用火油炒一盘出来,哎,还有,你们
这里有什么好酒?”

  “小店有新酿的高粱烧,又香又醇,方圆百里最出名的了。”

  “好,给我上两斤,”方学渐的目光转向一脸灰白的灰衣汉子,微笑着看了
他半晌,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施大宝,西施的施,大小的大,宝贝的宝,叫我大宝好了。”

  方学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指了指伙计手中的酒壶,道:“这位宝爷刚游
过泳,麻烦你筛两杯酒,让他喝了暖暖身子。”

  施大宝慌忙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杯过后,苍白的脸上便有了些
红晕,看来这高粱烧确实非同小可。

  这时后堂的门帘一动,方学渐突然觉得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自己的鼻腔,身
子猛地一抖,打出一个老大的喷嚏。

  一时间“啊乞”之声不断,鼻涕和眼泪乱飞。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人笑吟
吟地走过来,把一盘鲜红油亮的东西放到方学渐的桌子上,道:“客官,你要的
‘大红袍公鸡’,这东西太辣,可要悠着点儿吃。”

  方学渐捂着鼻子,把那盘“大红袍公鸡”推到灰衣汉子的面前,说道:“大
宝,想拜我为师呢,不但要能吃苦,还要会吃辣,把这碟东西和那壶酒吃下去,
我就收你做徒弟。”

  施大宝的脸都黑了,坐在那里不停的抖,他猛地咬了咬牙齿,抬头道:“师
父,如果我吃下去,你真的肯收我做弟子吗?”

  方学渐被呛得眼泪直流,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施大宝喘了一口粗气,也不用筷子,捞起一只辣椒就塞进了自己的嘴巴,然
后“咕”地喝下一杯高粱酒,脸上的汗水登时掘了口似的往外流。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辣椒一口酒地把两样东西全都吞下了肚子,全
身的衣服很快被汹涌的汗水打得透湿,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众人脸上的神情千
奇百怪,心里倒也佩服他是一条汉子。

  施大宝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屁股才一离开凳子,就放出一个嘹亮的响屁,他
的身子像得了疟疾似地抖个不停,哈哈笑道:“师父,我吃完了,你……你可不
能……”突然身子后仰,砰的一声,直挺挺地掼在地上。

  方学渐探头望了望,对一旁的马贵道:“你去搜一下他的身子,仔细些,看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连裤裆都摸了,搜出来五枚洪武币和六粒骰子。方学渐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道:“靠,这个赌棍不会想学我的手指功夫去赌钱吧?”

  闵总管从医药箱里取出银针,从他喉咙处的几个穴道上刺进去,轻轻转了几
下,施大宝就哇地呕吐起来。

  众人纷纷退避三舍,等伙计收拾干净才重新入座。老板娘拿了一碗温开水喂
他喝下,施大宝才恢复了一丝人色。

  方学渐一本正经地坐在长凳上,等他的眼睛有了些神采,这才缓缓地道:
“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因为……因为……”施大宝使劲地搔着头皮。

  “是不是因为这个啊?”方学渐抛了抛手中的六颗骰子,然后一粒粒按进桌
子里。

  施大宝的脸蛋有些发红,怯怯地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方学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说道:“自古以来,因为赌钱输得倾家荡产、
妻离子散的,还见得少么?我看你蛮老实的一个人,是不是输得连老婆都养不起
了,这才想出强买强卖的下作勾当?”

  施大宝的脸更加红了,小声道:“我没有老婆,现在是光杆一条。”

  “靠,原来是只童子鸡啊,稀罕,稀罕,看你的尊容,起码三十出头朝四十
奔的人了,想不到你的意志如此坚强,居然守身如玉到现在?”众人轰地大笑起
来。

  “我今年刚好三十,”施大宝把头压得低低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沉沉
地道,“我以前是西宁卫的兵丁,爹娘死后,我就逃了出来,这几年我走过不少
地方,可是没人敢雇一个逃兵,为了糊口,我只得干起了贩私盐的买卖。”

  和乐户一样,明朝的军籍也是世袭的,不管士兵还是军官都不许轻易变更。

  军官因为手握权柄和拥有大面积的土地,又不用担心失业,逐渐养成了骄纵
怠惰的恶习。

  士兵的处境就悲惨多了,土地少不说,还要饱受军官的奴役、压迫之苦,地
位之低,连普通的佃户都不如。很多士兵过了四十岁,都还娶不上老婆,年轻的
兵丁不满现状,便纷纷想办法逃跑。

  几代传下来,因为断籍和逃兵的缘故,卫、所缺额超过半数,兵员老化等问
题越来越突出。明孝宗初年,“淮河以南,几无可用之兵”,现在又过了六十余
年,沿海的千户所几乎青一色的,都只剩下一百多个老头子在喝茶聊天了。

  这也难怪一支六十几人的倭寇小分队,能在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下,创造
出横穿江浙大地数千里,杀死三千多、杀伤十几万的奇迹了。

  方学渐“嗯”了一声,道:“年纪是大了一点,不过我看你人高马大的,有
那么两膀子力气,只要好好努力,肯定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顿了顿,继续
说道,“人人都说,童子鸡是个传家宝,不错,是一个宝,一个用来传家的宝。

  可是,你的童子鸡老这么藏着掖着,除了撒尿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能算个
宝贝吗?“

  众人又是轰地一阵大笑。一旁的老麻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可惜大明朝
没有《烈男传》,否则单凭这位爷台守身如玉三十年的事迹,一定可以名扬千古
了。”

  大家笑得更凶了。方学渐也忍不住把刚送进嘴里的一口鱼汤吐了出来,笑道
:“想不到麻叔也这么风趣,这样吧,大宝,你先跟着他老人家熟悉熟悉情况,
等我空下来,再教你指上功夫。”

  团团地介绍了一遍山庄众人,施大宝一番磕头行礼后,算是新成员之一了。

  一百五十多里的行程,沿途无山无水,真正是一马平川。落日淡红,风声低
回,颠簸了一天的山庄众人是迎着夕阳的余晖进入大荔县城的。

  草草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动身,一路急驶,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了闻名遐
迩的西安。

  在回雁楼上尝过西安佳肴“羊肉泡馍”、“葫芦鸡”、“奶汤锅子鱼”和
“黄桂稠酒”,三个马夫就忙不迭地拉了施大宝去杀“童子鸡”。可怜的老麻苦
着一张面孔,被闵总管叫去赶车、逛街和购物。

  龙红灵总算开明了一次,没有把方学渐关在客栈里背书,叫上一辆驴车去了
南郊的大慈恩寺。大慈恩寺出名是因为有一座大雁塔,大雁塔出名是因为里面藏
着唐僧西天取经,从印度带回来的大量梵文经典和佛像舍利。

  这些宝贝,两人自然是无缘目睹的,他们只是在佛祖像的跟前烧了一炷同心
香,然后捐了五两银子。

  晚饭安排在城内最豪华的贵妃楼,一席“唐宫膳”仿造得精致绝伦、美仑美
奂,与桐城“龙眠酒楼”的“宋宫膳”相比,自然多了一些雍容和大气。

  有了施大宝这个憨憨的乡巴佬可以调弄,席间自然少不了热闹的气氛。当马
贵绘声绘色地讲起下午到“怡红楼”戏耍的情景,施大宝如何一见漂亮的女人就
面红耳赤,如何和女的坐在一起就紧张得满头冒汗,如何像公鸡似的,尖起嘴巴
接吻,如何抓着裤带硬是不让脱下的等等丑事,更是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深秋的阳光软软地流下来,八百里的秦川腹地织金如绣。依依不舍地告别古
城西安,山庄众人继续驱马西行。

  绕过周至县城,已经日上三竿。施大宝提议在前面找家铺子歇一歇,下午加
把劲,天黑前还来得及赶到宝鸡。一行人中只有老麻见多识广,他没有意见,其
他人自然免开尊口。

  又奔出二十余里,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市镇,人来人往的,居然十分热闹。方
学渐探出头去,只见街道的两旁棚子林立,摊贩如云,油锅、火炉和蒸笼热气腾
腾,铜勺子敲着锅边当当的响,吆喝的小贩提着篮子、箩筐叫卖着酱鸡、卤蛋、
夹肉火烧、糖炒栗子和点红馒头等等小吃。

  小地摊更是多不胜数,兜售着用麦草、纸箔编制的各种玩具,如身上写着
“富贵有余”字样的红鱼,手捧元宝笑嘻嘻的“招财童子”,盛满银锭、金光闪
闪的“聚宝盆”,还有象征“带福回家”的绒线蝙蝠。

  大小姐嫌车子走得太慢,拉着方学渐跳下马车,一下子见到这许多北方特有
的风俗事物,一路东张西望,十分新鲜。

  一个“太白酒楼”的布招子呼啦啦地飘在空中,墨迹淋漓,飘逸如仙,看上
去颇有宋代书法家米芾的风骨。

  走梁飞檐的构架和二层高的楼面,在小镇白墙黑瓦的平房建筑群中显得十分
醒目。两人携手走进酒楼大门,店堂里黑压压的居然坐满了人,一色全是身穿灰
衣的汉子,猜拳斗酒,好不热闹。

  方学渐的眼皮突地跳了一下,目光转到靠墙的几个角落,那里堆了许多的铁
锹、锄头和扁担。他的心脏跳得越发纷乱了,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
生,一时间又想不出个究竟。

  单看这些人的装束,绝非一群普通的河工,难道是某个帮派在这里聚会?周
至县南依秦岭,北濒渭河,难道是漕帮的渭水分舵?

  酒楼的三个伙计绕着十几张桌子奔来跑去、送这送那,忙得陀螺一般,哪里
抽得出空来招呼新到的客人?

  龙红灵团团地扫了一眼,拉着他走上二楼。楼上安静得多,却依旧坐满了灰
衣汉子,只有中间的一张桌子孤零零坐了一个客人。

  这客人大咧咧地居中而坐,正低头啃着一只炖鸭,一身鲜亮的黑衣看上去神
采非凡,居然有些眼熟。

  龙红灵轻轻“咦”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两条眉毛又浓又黑,一对大眼炯
炯有神,居然是漕帮北洛河的齐烈。

0768 2010-8-29 13:33

第五十九章惩罚

  “我等两位好久了,”齐烈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巴,笑眯眯地道,“这里的炖
鸭不错,坐下来一起吃?”

  前面几桌的灰衣汉子哗地站起来,上前把方、龙二人团团围住。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能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遇上鼎鼎大名的‘霹雳虎’,
也算不虚此行了。”

  齐烈的目光闪了一闪,收起笑容,道:“你知不知道,老包是我拜把子的铁
哥们,比亲兄弟还要亲三分,你却把他杀了?”

  “老包是我杀的,”方学渐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是,文武山庄
的韩智奇不是我杀的。”

  齐烈的面孔陡地沉了下来,尖锐的目光钢针一样射在方学渐的脸上,缓缓地
道:“杀死韩智奇的凶手是赵复阳,天下谁不知道?”

  “可是那碗放了‘十香软骨散’的虎鞭汤呢?还有那一招‘白云出岫’,啧
啧,深得《回风落雁剑法》的精髓,让我大开眼界啊!”

  方学渐冷竣的眸子里露出了一丝狡黠,微笑着继续说道:“齐爷是聪明人,
何必要我说得太明呢?万一这里的弟兄有那么一、两个和你不是太齐心,有什么
风吹草动的,对大家都没好处嘛。”

  龙四海自从坐上了漕帮帮主的位子,对下属的猜忌心越来越重。老包劳苦功
高,名义上虽然是南洛河的坛主,实际权力却一直掌握在龙四海的手里,整天无
事可做,几年下来便成了一个装疯卖傻的老油子。

  齐烈因为出道较晚,虽然武功高强、能力出众,在帮内的威望毕竟不足,短
时间很难形成大的势力,这才被派来分管北洛河的事务。

  如果他与薛蓉儿密谋的事情传到龙四海的耳朵里,就算只是捕风捉影,后果
也将不堪设想。

  齐烈脸色变幻不定,一会儿红得像要溢出血来,一会儿又变得比纸还要白,
突然在桌上拍了一掌,大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爷,他就是那个杀死包爷的凶手啊!”楼下有人应了一句,接着脚步声
响,施大宝兴冲冲地跑了上来。

  分开楼梯口的众人,突然伸长手臂,砰地在方学渐的脸上打了一拳。施大宝
缩回拳头,得意洋洋地走到齐烈对面,弯腰行了一礼,道:“齐爷,我把人带来
了,我的事情……”

  齐烈抓起吃剩下的半只炖鸭,狠狠地扔在他的脸上,喝道:“兄弟们,给我
揍死这小子。”

  七、八条如狼似虎的汉子登时一拥而上,不等他反应过来,拳头和脚掌就像
雨点般落了下去。施大宝抱着脑袋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痛得嗷嗷乱叫。

  方学渐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一阵头晕眼花,捂着鼻子定了一会儿神,瓮声
瓮气地道:“他奶奶的,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头好鸟了,哪有人突然跪下来拜师
的?亏你吃得下那一大碟辣椒,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我和你无冤无仇,用得着花
这么大力气害我吗?”

  施大宝蜷缩着身子躲避着密如暴雨的脚跟,突然大叫一声,却是被人在要害
处踢了一脚。

  方学渐摇了摇头,叹气道:“齐爷,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就不打扰你用午
餐了,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齐烈冷冷地看着他,道:“什么要求?”

  方学渐指了指“拳风脚雨”中的施大宝,笑道:“我要把他带走。”

  齐烈挥了挥手,灰衣汉子们退到一旁。

  黄澄澄的松木地板上血迹斑斑,施大宝像一只大虾似地躺在那里,微弱的呻
吟若断若续。

  齐烈看着他提起施大宝的衣领,携着龙红灵的小手一步步地走下楼去,突然
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方学渐抬起头来笑了笑,道:“黄河十年九灾,我对这里不感兴趣,一定走
得远远的,保管不会打扰你的发财梦。”

  三人下了楼梯,看见老麻等人被一群灰衣汉子围在门口,双方剑拔弩张,随
时要开打的样子。

  方学渐知道又是施大宝捣的鬼,伸腿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提起嗓子,喊
道:“齐烈齐大爷说了,这件事情全是施大宝惹出来的一场误会,大家都是出来
混的,讲的是和气生财,何必因为一个小人的挑拨而大动干戈?”

  脚步声响,楼梯口跑下一个汉子,高声喊道:“齐爷叫大家坐回去,继续喝
酒,放他们走。”

  方学渐心中大喜,从怀里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这汉子的手里,道:
“转告齐爷,说我承他的情,不会给他小鞋子穿的,这五百两银子,就当我给兄
弟们买酒喝。”

  带着山庄众人出了客栈大门,他把施大宝扔给老麻,道:“看住这个欺师灭
祖的小子,找个地方要好好地开导开导他!他奶奶地,老虎头上抓痒,活得不耐
烦了。”

  经过这一变故,大家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出了小镇,又一口气跑出十多里
路,这才在一个靠林子的路边停下休息。

  龙红灵拿出西安时买的“黄桂柿子饼”、“腊驴腿”和“蜂蜜凉粽子”等小
吃,分给大家享用。

  方学渐就着羊皮革囊喝了两口清水,转眼瞥见地下的施大宝,两条手臂已被
牢牢地反绑在背后,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正鼓着眼睛吞口水呢。

  他刷地拔出腰间钢刀,指了指他的裤裆,道:“如果还想留着你的小鸡鸡撒
尿,就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为什么要出卖我?”

  “我赌钱欠了二百两银子……”

  “靠,二百两银子?”方学渐气得脸都白了,用刀背狠狠地在他的头顶拍了
一下,“老爷我口袋里的一百多张银票,最少的也有二百五十两,你这个愚蠢透
顶的猪脑袋,二百两银子只能买只车轮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齐爷答应过,只要事情办成了,他就介绍我加入漕
帮。”

  “不管你怎么狡辩,我都做过你的师父,你出卖我,就是欺师灭宗,就是死
有余辜!”

  “师父,我下次不敢了。”

  “靠,还有下一次?”方学渐又是一刀背敲在他的头上,“以前也有两个混
蛋背叛我,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施大宝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被我捆在一颗高高的大榕树上,下面堆了半圈干柴,我派人专门
看火堆,火大了压点湿灰,火小了就加块干柴,就这样用温火烤了七天七夜,直
到把他最后一块骨头里的最后一滴油榨出来,整个人才噗地灰飞烟灭。”

  方学渐慢条斯理地讲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诡异,握成拳头的左手蓦地张
开,做了一个烟灰飞腾的姿势,翘起的嘴角露出了两颗白得晃眼的牙齿,问道:
“你有没有听过人油落到火焰上的声音?”

  施大宝的眸子里露出了深深的恐惧,慌乱地摇了摇头。

  “一滴油落下去,嗤的一声,一条血红色的火舌就卷上来,热热的,从脚底
心烤出更多的油来,然后就有更多的火舌卷上来,一般用不了半个时辰,两只脚
掌就会便成两块黑炭。”

  施大宝眼睛都吓得绿了,咽了口唾沫,道:“另一个呢?”

  “我还记得,”方学渐抬起头来,空中的云彩好像一朵朵绽瓣的白棉花,悠
悠地说道,“那是一个很冷的清晨,呼口气都会结成冰。我让人剥光那个叛徒的
衣服,然后把他浸在后院子的一口井里,浸一会儿,拉出来吹一会儿冷风,整整
炮制了三天三夜,这才没了气。你猜一猜,他咽气之前说了一句什么话?”

  施大宝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是…是不是,请你
饶了他?”

  方学渐摇摇头,缓缓地道:“他说,下辈子宁愿做条狗,也不愿再做人。”

  施大宝猛地一个激灵,脱口说道:“他为什么背叛你?你要用这样狠毒的手
段处罚他?”

  方学渐低下头来,清俊的面孔看上去有些苍白,微微一笑道:“他背叛我,
只因为他把我最心爱的一条小狗打了牙祭。在这个世界上,穷人家的一条命原本
就比富人家的一条狗还远远不如,你说是吗?”

  “师…师父,现在还不到大冷天,您又急着赶路,不至于用这两种方法来处
罚我吧?”

  “当然不会,不过我会把你剥得赤条条的,”方学渐笑眯眯的,暧昧地看着
他,“封住嘴巴,绑在这个树林子上,然后用蜂蜜涂满你身上的每一块皮肉,你
想啊,那些蚂蚁闻到又香又甜的蜂蜜,哪有不蜂拥而来的道理?成千上万的蚂蚁
黑压压地爬过来,用它们细小的牙齿一点点地切割你的血肉……”

  施大宝突然白眼一翻,砰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方学渐收起长刀,哈哈大笑道:“好个没胆的孬种。”

  马贵走过来,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方学渐笑得越发凶了,点着头
道:“一切随你处置,只要不弄出人命就好。”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马贵嬉笑着拿了一根牛皮索子和一把短柄匕首,提起
施大宝进了林子。出来的时候,几乎让大家笑岔气。

  施大宝的面皮涨得血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来,一条粗布裤子的裆部被剜
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孔,乱糟糟的毛发中间,一根乌黑发亮的铁棍昂首而立。铁棍
的底部,却被一条牛皮索子牢牢绑着。马贵拉着绳子的另一端,把施大宝牵了出
来。

  龙红灵捧着笑疼的肚子,骂道:“马贵,你也太缺德了吧?”

  马贵笑嘻嘻地道:“小姐你有所不知,别看他人高马大的,这个地方可不经
用,被‘怡红楼’的窑姐摸上两下,就走火冒烟了,我这是在帮他练习‘金枪不
倒神功’。”

  众人鬼哭狼嚎,笑得嗓子都哑了。

  马贵把绳索的另一头绑在马车的后栏杆上,等方学渐和龙红灵上了车,啪地
在马背脊上抽了一鞭,大笑道:“今天我来领路,拉着这个活宝在宝鸡的大街上
转一圈,怕不闹个满城风雨、家喻户晓?”

  四匹高头骏马撒腿小跑起来,才出了林子,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突然悠悠地飘
了过来,若有若无。方学渐探头望去,只见南边的另一条官道上,一只毛茸茸的
庞然大物从一个平缓的土丘后面浮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清越的铃声被秋风送出好远,视野中的骆驼却越来越多,一头跟着一头,连
成长长的一串,绵延数里。

  “这个就是骆驼啊,果然比较威猛。”方学渐由衷地赞了一句。能在这里遇
上西域驼队,真是最好也没有了。

  龙红灵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骆驼,趴在他的肩上看得津津有味,道:“这
个毛茸茸的大家伙,不知道骑上去是什么滋味?”

  “到了兰州,我们买两头骑骑,不就知道了。”

  龙红灵突然惊呼一声,一匹通体白鬓的骏马越队而出,旋风一般向山庄众人
驰来。一个身穿橘红披风的女子端坐马上,突然撤出背后硬弓,搭箭上弦,瞄准
两人的车厢嗖地放了一箭。

  疾如流星的箭矢在空中爆出一粒寒星,一闪而没。马车的后面,很快响起了
施大宝的一声欢呼,那根牛皮索子被利箭射中,断成了两截。

  那女子驱马上前,抽出腰间的柳叶刀,俯身劈了一刀,反绑施大宝手臂的绳
子登时纷纷断裂。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虐待你?”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哭过很久的样子。

  施大宝抬起头来,面前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少妇,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突出的
颧骨,使她的面部轮廓显得有些生硬。一头柔软黑亮的长发,有点散乱的鬓角,
反而给她平添了三分女人味。

  长腿宽背的白马高昂着头颅,忽律律一声长嘶,神竣异常。英姿勃发的女子
稳稳地坐在上面,橘黄色的披风在风中习习飘扬,冰冷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表
情,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他是我的徒弟,我正在教他练习一项独门绝学,无敌铁枪功。”方学渐叫
马贵停车,跳下去把一块棉布扔给了傻站着的施大宝。

  “无敌铁枪功?”

  方学渐轻飘飘的目光从她神采飞扬的脸蛋移到挺起的胸膛上,这是每个正常
男人在见到陌生的年轻女子时的例行公务。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少妇的胸膛虽然挺得很高很刻意,但是胸脯却是平得坦
荡荡的。就好比脚下的黄土高坡,坡是高的,但是土坡上面一览无遗,连一座像
样的丘陵都没有。

  “是啊,无敌铁枪功,就是在床上生龙活虎的那种,这位大姐,难道你对这
方面也有浓厚的兴趣?”方学渐的嘴角微微弯下来,露出来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奸
诈。

  少妇的脸蛋红了红,一双明亮的眸子转到施大宝的身上,却故意不去看棉布
底下高高顶起的长枪,问道:“真是这样吗?”

  施大宝的眼珠子在两人间转来转去,突然弯腰向少妇行了一礼,道:“女侠
英明!”又飞快地向方学渐鞠了一躬,道:“师父更加英明!”

  “是啊是啊,”方学渐哈哈大笑,两道斜斜的目光盯在少妇平顺如镜的胸膛
上,“这位女侠不但办事英明,胸襟更是坦荡,真乃万中无一,绝对难得啊!”

  少妇的脸色微微一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拨转马头回去了。

  带头的骆驼拐弯走上西行的官道,近得甚至能看清鼻腔内喷出来的白气了。

  方学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得这么痴,舍不得啊?”

  施大宝转过头来,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低声下气地道:“哪儿有的事,师
父真爱开玩笑。”

  “那是想媳妇了?”方学渐看着那一领橘黄色的披风消失在驼队中间,笑了
笑道,“找媳妇也要挑个奶大屁股圆的,胸脯平平,算个女人吗?男人们不如自
摸得了!”

  “自摸?师父,您对麻将也有研究?”

  啪的一声,方学渐一巴掌抽在他的脑门上,骂道:“要不是看在你还算识相
的份上,我就一刀把你阉了,这笔帐暂时记着,快上车去吧,争取戴罪立功。”

  当夜宿在宝鸡县。庞大的西域驼队没有进城,在靠近林子的一块空地上扎了
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帐篷,生起火堆无数。

  天气真的很冷了,尤其是刮风的夜里,丝丝的冷气钻进来,鼠皮袄子也抵挡
不住。刚过了二更,墙头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青霜,凄清的月光飘下来,照得一
块块砖石好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

  方学渐是完成例行的功课之后,被龙红灵拉到城墙上来的。原本这个时候,
他应该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接受大小姐花样百出的按摩奖励了,昨天用毛茸茸
的青草擦拭银枪,今晚该用两片湿淋淋的花瓣来上油了吧?

  龙红灵偎在他的怀里,眸子一闪一闪的,突然抬头道:“白天那个穿黄披风
的是谁啊?”

  方学渐把她的两只小手握在掌中,绵软光滑犹如握着两块质地上佳的软玉,
轻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女人肯定是金马镖局的‘太平公主’了?”

  “太平公主?又是一个皇亲国戚,怪不得那么嚣张。”

  方学渐偷偷一笑,心道:“你不是皇亲国戚,难道不嚣张吗?要不是把矛头
全对准了我,一路上也不知道会惹出多少是非,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方
大爷夜夜温香软玉满怀抱,还能够积下不少功德,也算人间一大快事了,南无阿
弥陀佛,佛祖可不要嫉妒。”

  “她未必是什么公主,那个‘太平’嘛,倒确实名副其实。”

  “她很厉害吗?出现的地方就会天下太平?”

  方学渐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把“太平”两字的含义解释清楚。

  龙红灵噗嗤一笑,嗔道:“你这家伙真坏,老盯着女人家的那个地方看。”

  “这不是坏,这是比较,只有亲眼看了,才能比出我宝贝灵儿的优势嘛,你
自己摸摸,又鼓又圆,衣服都要撑破了。”方学渐抓着她的两只小手,慢慢移到
两座高耸的乳峰上。

  龙红灵连脖子都红了,虽然隔着厚厚的羊绒衣服,纤秀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
敏感的峰巅,仍让她的娇躯震了一震,然后瘫痪似地软在他的怀里了。

  方学渐把她横着抱起,回身跃下城去,嬉笑道:“站在这里喝老天爷的西北
风,不如回去吃乖宝贝的嫩豆腐。”

  山庄众人快马加鞭地赶了两日,于日头将落未落之际,到了陇上第一名城兰
州。

  第三天休息,施大宝自告奋勇地陪着闵总管上街,跑了一天,杂七杂八地买
了许多。除了四匹骆驼,好东西还有三张虎皮软垫、两件白狐裘和一件紫貂皮大
衣,做工还算精致。

  从第四天开始,一行人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西域驼队的后面,一连走了两日,
距离嘉峪关已不过二百里的行程。

  这一日中午,众人在临泽城外的一个小酒铺里歇脚,每人要了一份牛肉拉面
和一碟烤羊肉。正吃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边而来,铺子外
一声响亮的马嘶,一个二十上下年纪的劲装汉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径自走到方学渐跟前,抱了抱拳,道:“在下金马镖局严子路,请问兄台
高姓大名?”

  方学渐转头望了他一眼,青灰色的劲装外面穿了一件酱色的小羊皮袄子,脸
形瘦长,肤色还算白净,两撇眉毛和一对眼睛都比较细长,看上去颇有几分读书
人的气质。

  “方学渐。这里的牛肉拉面味道不错,要不要也来一碗?”

  “不用了,我只是照局主的吩咐来问一下,方世兄这两天跟着我们的驼队,
不知有何用意?”

  “你们的局主是?”

  严子路的眉头皱了一皱,道:“局主叫金香玉,方世兄不是跑江湖的?”言
下之意,凡是跑江湖的,都应该知道“金香玉”这个名字。

  “哇,好名字,金银满堂玉生香,既有诗情画意,又哧溜溜冒着富贵气,真
是千金难买的好名字啊。”

  “金满堂是我们老局主的名字,方世兄不会也没听说过吧?”

  方学渐怔了一下,急忙道:“当然听说过,金老局主的威名硬邦邦、响当当
的,就像现在日当正午的太阳,暖洋洋地普照大地,哪里会有……”

  龙红灵突然插嘴道:“听人说,金老局主三年前突然失踪,不知道是不是真
的?”

  “老局主的失踪是真的,”严子路的神色有些黯然,点头道,“三年前,他
和局子里的十一个好手押着一批私货去吐鲁番,半路上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竟然
连人带货全都凭空消失了,至今没有半点下落。”

  “原来是这样,”方学渐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龙红灵道,“我和
内人成亲两年多了,可她的肚子里一直不见动静,求医问药不见多少起色,最后
听一个老神医讲,天山上有一种十分珍贵的红泪雪莲,对妇女不孕有着非凡的疗
效,我们想到西域走一趟,买一些来下药。因为不认得路,便跟在你们后面。”

  严子路看着满面羞红的龙红灵,又望了望邻桌几个强忍着笑的车夫,心中疑
虑不消,却也不便再问,抱了抱拳,说一声打扰,便转身出去了。

  大小姐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一对黑漆漆的妩媚眼珠流眄顾盼,杀
气腾腾地盯着龇牙咧嘴的方学渐,看那神气,今天晚上非得大动干戈、杀鸡取卵
不能罢休了。

  把守嘉峪关的是西宁卫的驻军,一墙之隔,关内锦绣山河,关外便是茫茫荒
漠。如今严嵩掌权,官场贪鄙成风,凡是手里捏着点权力的,无不想方设法地搜
刮油水,中饱私囊。

  施大宝虽然是西宁卫的逃兵,罪不可赦,可是穿上体面的锦袍皮衣,怀揣八
百两的龙头银票,不出半个时辰,就把出关手续给办了下来。

  凭骆驼的脚力,只要不迷路,从嘉峪关到哈密不过五天的行程。备足清水、
食物、火炭、帐篷和褥子,一行人顶着凛冽的西风,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大漠
之旅。

  尾随着西域驼队出了嘉峪关,眼前白茫茫的尽是荒滩。方学渐回头望去,只
见连绵的山峦蜿蜒如线,高高矗立的长城雄峻环抱,恰如两条强有力的手臂控扼
大漠荒野。

  正感慨间,忽听前方的驼队中一个女子的歌声悠悠地传了过来:“一过嘉峪
关,两眼泪不干,前边是戈壁,后面是沙滩。”歌喉沙哑,苍凉中透着一股辛酸
的悲怆,一点点随风飘逝,正是那个“太平公主”金香玉。

  一路晓行夜宿,过了玉门关,沙漠由浅黄渐变为深黄,再由深黄变成灰黑,
真正接近戈壁的边缘了。

  第二天歇在瓜州(今安西),严子路又跑了过来,告诉方学渐前面有座星星
峡,马车不能通行,让他赶紧买几匹骆驼。

  此时天色已黑,城里的骡马行早就打烊。山庄众人忙了半夜,求爷爷告奶奶
的,才用高得离谱的价格买来了五头褪毛骆驼,有一只还一瘸一拐的,看着就已
经摇摇欲坠了,哪里能负重驮人?

  方学渐气得七窍冒烟,当场就把施大宝这张活地图踹翻在地,狠狠地臭骂了
一通。

  后半夜还不能睡,得把一些必不可少的物品打成方包,捆在八匹还能正常跑
路的骆驼上。老麻心疼地卸下马车,从中挑了八匹最强壮的,剩余的车、马和物
品只能托付给客栈的老板,代价是每天五两银子。

  出了破烂不堪的瓜州城,展开在方学渐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沙海,
没有一丝人烟和生气。清越的驼铃又响了起来,在亘古荒芜的大漠中天籁一般扬
起。

  一轮红日从风沙的尽头探了出来,无边的晦暗开始纷沓而退,便如潮涨潮落
时的浪花,光影之间会形成一道清晰的分水线。平缓的沙漠被阴阳昏晓切割成了
两半,黎明与黑夜间的取舍判若分明。

  赶到星星峡的时候已是中午,陡峭的石山戈壁一字排开,高耸入云的悬崖云
雾缭绕,走得近了,才会从一堵刀削似的山壁中间看出一条缝隙来。

  峡谷内道路曲折,最宽的地方可容五车并行,最窄的地方只容单骑通过。两
旁石壁巍峨陡立,巨大的山岩又黑又亮。澄蓝和墨黑互相辉映,蔚为壮观。

  方学渐抬头望天,只觉天色又蓝又亮,宛如潜在海底仰望一般,心中大叫乖
乖不得了,幸好这山崖够高,否则在上面埋伏,单是扔扔石头,下面的三百多人
恐怕就要死一半。

  这条不足二里长的星星峡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峡谷尽头豁然开朗,一条足
有百尺宽的康庄大道远远地铺出去,仿佛与天地的尽头相接。两旁横亘的山冈依
旧是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奇特的光芒。

  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十分及时,当龙红灵昏昏沉沉地牵着缰绳,就要在马背
上熟睡过去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号角呜呜地响了起来,这是西域头人命令自己的
属下原地扎营的号令。

  她精神一振,睁开眼来,一只血红的火盆正从视野中悄然熄灭,暗沉沉的黄
昏飞快地吞没了广袤的沙漠和天空。

  在一个巨大沙丘的背面,五个简易的帐篷支起来了,篝火也亮了起来,驴腿
肉和麦片粥的芬芳更是一阵阵地四下飘扬。大漠上的第一顿晚餐,就在热烈和新
奇的气氛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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