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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午夜情人】(1-3完)【作者:高小年呀】

作者:高小年呀
简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
字数:92266



  (part 1太平间的午夜情人)

  1

  学校钟楼正敲响夜晚十一点的钟声,祁晓雯的心里突然想到了丧钟为谁而鸣
卷首的那首诗,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整片大陆的一部分。」

  「好吧,就算是这样,但我绝对是一座孤岛吧。」

  这么想着,晓雯已经翻进了解剖楼一楼的窗,这扇窗一直开着,因为生了锈
,好像是死了。窗户和人一样,也会死的。沿着楼梯走到三楼,一股熟悉的消毒
水的味道涌来,使她稍稍按下了心,虽然没有光,但这条路,她在白天已经走了
两年,就算凭着气味,她也可以准确地找到他的房间。晚上的解剖楼,和白日里
似乎是两个世界。但消毒水的味道总能让她安心,好像是暗恋的男生身上的香味


  保安最后一次巡查应该是在十点四十五分,这一点她早就了解了,这个时候
的解剖楼寂静极了,那种寂静是墓地里尸体腐烂的声音,无情的平静,包裹着生
,也承担了死。「303,305,307,到了。」祁晓雯的心跳地越来越快
越来越像,化作鼓点在坟墓一样的黑暗楼道里回响,回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
情呢——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和暗恋许久的男生约会。她穿着白天上学时穿
的衣服,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如果被巡夜的保安发现,就说自己在解剖室忘了东
西。

  祁晓雯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偷偷配的钥匙,咔嚓一下,门开了,福尔马林和尸
体特有的气味像洪水一样涌出来,祁晓雯深深地洗了一口这迷人的味道。他还躺
在那里,就像今天白天上课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好像是睡着了,盖着白毯
,露出两只脚,四十五度角向外侧无力地倾斜着。祁晓雯知道这叫做一见钟情,
但却连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时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撞着自己微微隆起的酥胸,于是便慢慢走了过去,揭
开了盖着尸体的毯。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台床上,两眼微微睁开,瞳孔早已浑浊,嘴唇
发紫,脸变得和其他的死尸一样清瘦,但这清瘦对于晓雯来说,有一种无法拒绝
的独特魅力。她从没有在活人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清瘦。他皮肤白皙,嘴微张,
不知道是活着的时候就这样,还是死了变成这样的,她猜是后者。通常情况下,
尸体在20摄氏度和百分之六十环境湿度的情况下,两天便会浮肿,然后生蛆,
从眼窝,鼻孔,腋下,生殖器开始,并逐渐蔓延至全身,至于化成白骨,那要花
上半个月的时间(具体情况据环境温度,湿度与微生物呈正相关)。这个男生,
据解剖课的老师说,是一天前刚刚去世的,突然的猝死。

  「你好,我,我叫祁晓雯,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小声说着,祁晓雯慢慢地
握住尸体冰冷修长的右手,并把那只手挪到了自己的两腿之间,虽然在黑暗中,
晓雯也能感到,一阵暖流从她的脸颊上红起来,不管她自己在脑海里想象了多少
次,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尸体二十出头,五官精致,如果活着,一定是很受女孩欢迎的类型。那些喜
欢你的女孩,在看到了你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想呢?你的家人,你爱的人,和爱
你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呢?他们她们大概早已把你给忘了吧。现在
没有人喜欢你了,除了我。他让晓雯想到了自己初中暗恋过三年的男孩,真的,
你和他长得好像。但三年里,围绕在那个男生身边的女孩太多了,自己在他的眼
里,算什么呢?

  「呐,你就叫林江明,好么?」林江明便是晓雯初中时暗恋的男孩的名字,
「真的,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你在初中毕业后,去了哪里呢?
」突然,晓雯心里泛起一阵说不上来的奇妙的感情。「人,终究是在来路不明的
情感中度过其短暂且可悲的一生。」

  说着,晓雯又把手握住了尸体的两只脚,和手一样,脚冰冰的,脚底发白,
脚背发紫,凝固成扭曲的形状,像冬天的枯树枝。晓雯把脸凑近了,吮吸着那两
只没有了生命的脚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晓雯张开嘴,含住了他的脚趾
,「江明,你的脚好冷啊,不过现在没事儿了。」那尸体,自然是一动不动地躺
在那里,任人宰割。于是晓雯越发大胆起来。「不好意思了,林江明。」

  「江明,你知道么,我今天上哲学课的时候,太困了,就睡着了。醒来已经
下课了……还有,我的生物作业大概是做不完了,这周四还有生物的考试,还有
一篇哲学课的作文要写……还有,还有,你听我说,千万不要嫌烦呢,我那个室
友,又偷偷地那我的口罩,我拿口罩是妈妈带给我的,要用一个月的,我和她说
了,她居然不承认,我气坏了……」

  尸体就那么听着,听着,时间便这么过去,尸体的阴茎小小的,耷拉在两腿
之间,上边是扭曲的黑森林,神秘冰冷,好像隐藏着一切有关生命诞生与死亡的
秘密,现在祁晓雯要来解开这个秘密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在现实中接
触异性的生殖器。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了一下那死了的阴茎。如果他
还活着,那里早就充血肿胀了,但死去的人是不会有快感的,有的只是肌肉组织
,废弃的海绵体和惨白的皮肉。那手感不同于晓雯碰到过的其他任何东西,那么
奇妙,那么性感,又那么悲凉,对生命无常和的悲凉。「如果你还活着,那……
不,要是你活着,我怎么敢正眼看你哪怕是一眼呢?我知道,我是多么糟糕的人
啊。有着这么奇怪的爱好的,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了罢。

  我真是一个失败者,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这么想着,晓雯用她那小小肉肉
的手一把握住了尸体的生殖器,像捏橡皮泥一样不断地揉动,她感到自己的心跳
和呼吸变得混乱起来,大腿内侧不停地冒出细小的汗珠,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响
起了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三号的旋律。这具尸体,就像巴赫的音乐一样,有
一股干净的对称之美。「原来,男生的生殖器是这样的呢……」

  然后,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Chaos里,晓雯在几乎是无意识中脱掉了长
裤,虽然是二月初的夜,但她丝毫没有冷的感觉,她的大腿,已经被汗水给湿透
了的尚且活着的处女的大腿,散发出百分之九十三的女性荷尔蒙和七克来历不明
的忧伤。那没有生命的生殖器,冰冷地,也许是错觉,竟然流出一股股清澈的组
织液,随后,好像最后一层防线被攻破,晓雯彻底打开了自我,跳上金属的停尸
台,趴在尸体上,拥抱他,她的嘴贴着他的嘴,处女柔软的阴部磨蹭着肢体的僵
硬的阴茎,滚烫的肉体喷涌出滚烫的白色汁水,温热的喘息喷洒在坚硬的尸体脸
上,在黑暗里,一切都回到了大爆炸之前,在这间黑暗世界的角落,时间和空间
也融化了,融化在一无所有的虚无缥缈中,从那一片虚无里出现了快乐,世界上
最纯粹最感觉的,被规则禁止的愉悦,那愉悦便是上帝,尸体是亚当,晓雯是夏
娃,一次一次的高峰,好像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旋律,柔和在极点爆发,又渐渐
地归于平静,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直到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黑中,学校的钟楼
敲响午夜十二点——这是这场世界最初的寂静狂欢的丧钟。

  直到这时,晓雯才有意识到,教室外还是操场,操场外还是街灯明灭的大马
路,马路外还是没有灵魂的二月城市的夜空,那冰冷如尸体的夜空中看不见一颗
星。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该走了。明早,不应该说是今早,今早七点半,我
还有哲学课的。明晚见。」

  2

  疲倦的周二,灰色的天,一场雨,从噩梦中醒来,真希望今晚就是世界末日


  祁晓雯无力地坐在阶梯教室后排的座位上,时而盯着讲台上的哲学教授,时
而望着窗外的雨,这雨真讨厌,密密麻麻地绵柔,冰冷而细腻,没有大到让人一
定要撑伞的地步,也没有小到不会把衣服打湿,就像少男少女的爱情,朦朦胧胧
的,迷迷糊糊的,直到雨过天晴才会怀恋起细雨朦胧的年岁……

  但这一切和晓雯有什么关系呢。由于是早课,再加上下雨,阶梯教室里的人
寥寥无几,原本二百多人的大课只来了四十几个人。教室里开了灯,她感到荒谬
,好像周围的站着的坐着的男的女的一切仅仅是现象,是某些与己无关的世界。
这些人好像还沉浸在昨夜的美梦和对明天的期待中,雨渐紧起来,冲得满地满屋
荒腔走板的黑色音符。世界正在文明的洪水中沉没。世界的沉没会加速个人的沉
没,成千上万成万上亿的个人也就组成了这个荒腔走板的时代。

  祁晓雯从来没有对明天的期待。昨夜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桩罪恶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句尸体的颜面。她生怕自己做这事被人发现
了,处处提心吊胆,上课必定带着口罩,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晓雯突然想到了郁达夫的《沉沦》(那是她在初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
没想到现在成了自己生活的写照)「我现在这样,简直和《沉沦》里的男主角一
样了呢……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呢,真恶心,真讨厌,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被人喜
欢,也不可能有人喜欢。」于是一天天地忧伤堕落下去了。但一到夜晚,这道德
上的谴责便化为乌有,罪恶与欲望踏着命运的旋律降临,引诱出人心深处的牲畜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道德律令伴随着口干和头疼戴着一张更加深沉更加严厉的面
孔回归,才知道自己又向着那黑暗的深渊万丈迈进了举足轻重的一小步。

  流泪。上一次没有流泪的清晨,是什么时候?

  教授也不管人少,自顾自地讲着尼采,讲着查拉图斯特拉。晓雯只是用手肘
撑着头,任凭好久没洗的杂乱齐肩短发扫过肩膀,两只湿透了的脚在高帮帆布鞋
里蜷动着,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难受的位置,可是寒气还是通过湿漉漉的脚底一
点一点地蔓延至全身。今天不该穿丝袜的。她低下头,望着自己两只被烂泥浸透
了的粉色帆布鞋,叹了一口气,悄悄地解开鞋带。她眼角余光明锐地捕捉到了来
自右后方那个男生的眼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脚上,晓雯知道那些男生在期待什
么,顿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但恶心之后,却是一种犯罪似的兴奋与刺激的快感,「如果我死了,全身赤
裸地躺在解剖台上,那个男生会怎么处理我的尸体呢?」这么想着,晓雯的脸开
始发热,红润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但转念又想,我这种人,也配这样在心里评
价其他人么?我已经那么糟糕了啊,那男生再恶心,能有我恶心么?我昨晚在和
尸体交欢,而他也许只能在想象中幻想自己抚摸着女孩的小脚吧。于是,便开始
同情起那个后排的男生来了。

  一道惊雷,吓得祁晓雯突然一抖,接着又是茫茫的雨,无尽的灰,二月的晨
。教室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水汽。晨起的低落情绪,但谁也不知道这低落已经
持续多少年了。晓雯有重度抑郁。

  晓雯从书包里拿出小包的餐巾纸,把右脚脚尖踩在左鞋跟上,一用力,抽出
了那只被湿透了的黑丝袜包裹着的脚,丝袜褶皱得厉害。脚尖和脚跟在黑色丝袜
的包覆下露出浅浅的肉色,她抬起大腿,把脚踩在座位上,同时拿餐巾纸吸着袜
子里的雨水,擦拭着砂土和棉絮之类的脏东西,一股淡淡的鞋味和汗味,还有雨
天特有的湿味。她又想到了昨晚那尸体的双脚,白得如同象牙制品,明明只是不
到十个小时,却恍如隔世。

  那个男生,后排的那个,晓雯用余光看到,正悄悄地用手机在拍照,假装是
拍老师的板书,实际上是拍她,夹紧了两腿,绝对是勃起了。晓雯仿佛已经看到
了他晚上躺在黑暗里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奖励自己是时恶心姿态,「呵呵,真可笑
,真可怜。就和我一样。」,但是,另一个念头又重新如同乌云一样覆盖了她的
脑海。「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别人?他肯意淫我,是我的荣幸呢。


  「……咳,所以说,从这篇短文里,我们看到,尼采把一个人的精神分成三
个阶段,从忍辱负重的骆驼,到破坏一切旧价值的狮子,再到创造新价值的儿童
。大家都看懂了没啊?其实不仅仅是个人,历史的发展也遵从这样的规律,再想
下去,居然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不谋而合,是不是啊?啊?从某种程度上来
看这两位德国哲学家是类似的,只不过尼采看中个人的克服,马克思看到的是作
为整体的社会的进步,那么,不难看出,尼采所说的」破坏一切旧价值的「狮子
,其实对应着马克思所谓的阶级斗争。新的阶级忍辱负重,再革命,最后再把本
阶级的利益推而广之广而告之,历史便是这样不断地螺旋上升……这周的阅读,
大家都看了吧?在《国家与革命》里,就提到了这个观点,那就是,无产阶级应
该彻底地摧毁旧的行政机器,即尼采所说的狮子,而不是成为其中新的成员,这
两者有着根本的不同,那……害,我看大家都要睡着了,我明白,那么早上课,
我也累。这样吧,大家就我刚才说到的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同尼采哲学的精神
的狮子状态做一个比较的讨论。别睡了,都醒醒,和坐在你边上的同学讨论一下
,到时候我提问。和左右的同学,或者附近的同学讨论一下,这对你们写这周的
作文有帮助的。」

  教授这话刚说完,那个坐在后边的男生便弓着背小碎步地走来坐到了祁晓雯
身边,一股男生的气息夹杂着汗味和雨水的潮湿味扑面而来,眼睛时不时地飘向
晓雯踩在椅子上的湿漉漉的脚,那模样着实有些猥琐。

  「你好,同学。」那个男生主动打招呼,「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祁晓雯。」晓雯只是瞥了他一眼。

  「我叫王军昊。那个,加个微信吧。」

  「嗯,好啊。我扫你吧。」晓雯掏出她那屏幕碎的不成样子的手机。

  王军昊打开微信之前还不忘偷偷打开相机,近距离地拍了一张晓雯的脚。

  「所以,你怎么看这个问题,祁晓雯?马克思和尼采之间的联系?」

  「我么?我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他们。他们是来得太早了的先知」。晓雯用
哑的嗓音说。

  「哦?」军昊瞪大了眼睛,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在表演惊讶。

  「来得太早的人,提早说出了世界的人生的真理,反倒被芸芸众生所曲解,
这一曲解,苦了整个二十世纪。」晓雯小声地说,她也听到了其他组的同学在聊
昨晚的游戏,和午饭在哪里吃之类的话题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整个二十世纪都是这两位哲学家的学说的误解。他们
被当成了工具。被怀有不同目的的人给利用了。」

  「是啊,而那些利用的人往往都自信于深谙这些学问」,晓雯用双手揉着脸
,看着自己的脚就这样展示在陌生的同学面前,突然有一种怪异的难以名状的羞
愧和欲望,但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